又是一年春發生。
柳絲兒蘸著春陽,經暖風輕搖,以藍色天幕為布,描繪一派春之明景。
大地是欣欣的,花兒啊,草兒啊,都躍躍欲試了,竄出土,鵝黃中帶些虛弱。
但春天終是擋不住的,一寸寸地發生,一點點地漸變,花草的芽兒,一刻一刻地,近乎於淩江、虛水河裏的波紋之色,綠得喜人了……
同小草一樣竄冒而長的,還有誌凱的胡子。
誌凱在洗臉的時候,掬了一抔水,忽然就在臉盆裏,看見了自己唇上爬出的胡子:用指頭在鼻子下,劃了那麼一下,感覺胡子絨絨的,細而軟,像野桃上的毛毛。
爹說過一句玩笑話,“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現在好了,嘴上總算竄出胡子了,以後若再有誰奚落自己是小娃時,自己便可辯駁之,說,我是大人了哩!
誌凱卻沒有為此有任何的欣喜,反倒悶悶歎了一聲……
爹的胡子好長,長得有些嚇人!
爹說過,日本人一天不被打敗,他就不剃掉胡子。
可是,爹的胡子要留蓄到何時呢?
樂州來了美國人的飛機,那飛機上繪著大鯊魚的樣子,爹說,他們是飛虎隊,專門在天上對付日本人的飛機。
自此後,日本人不敢再來樂州上空,人們得以消停。
可戰爭沒有結束,誰曉得,有一天日本人會不會從陸路、水路上,打到樂州來呢?
爹的胡子呀……
正如大地上竄冒出的草兒,不大會引起人們的關注,誌凱嘴上冒出了胡子,盧家大院的人,也沒人怎麼去留意。
再過小半年,便是老夫人的七十大壽,盧家大院的人們,都在籌謀著,準備著,要好好地給老夫人過個壽。
如今的盧家大院,真正姓盧的,其實隻有兩個人了,盧芸鳳,盧芸霞。
芸霞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二老太太操心著這事兒,芸鳳和禾巧、秋雲,也都操心著,當然,陳叫山更也操心著,惟獨芸霞自己,不緊不慢的。
後來,陳叫山在古路壩教國術時,從一位同學口中得知,芸霞和聯大的一位青年教師好著呢!
那教師人不錯,斯斯文文的,戴一眼鏡,鏡片背後的目光,透著智慧的光。
因於此,從小大大咧咧,爬高上低的芸霞,變得溫柔賢淑起來,就連吃飯時,禾巧都笑她:捏著筷子,在碗裏數米粒哩。
陳叫山找過那教師,聊起與芸霞的事兒,那教師說,國殤在,暫不提婚期,日本人被趕走了,便操辦……
陳叫山想了想,覺得人家說這話,也對!
二老夫人聽了這話,心裏既欣然,又糾結著:閨女養大了,終究要嫁人的,可能在娘身邊多陪一天,那也是多一天的幸福呀!而幸福的同時,偶爾又略略擔著心,仿佛閨女多大一天,就多了一點嫁不出去的小小風險呢!
倘若芸霞有一天出嫁了,去了夫家,開始一段新的生活,整個盧家大院,就是一個盧芸鳳姓盧……
是的,如今的盧家大院,實際上講,已然姓陳。
愈是如此,陳叫山對老夫人和二老夫人,越發地孝順,越要將老夫人的七十大壽,辦得熱熱鬧鬧,漂漂亮亮的。
離壽辰還有小半年呢,陳叫山便將禾巧、芸鳳、秋雲、芸霞、各客客首們,全都聚在一起,商討今年這大壽如何辦……
眾人正開著會,老夫人卻如有先知一般,竟拄著拐杖,在丫鬟的攙扶下來了。
老夫人一來,大家自然不好再當著她的麵討論了,陳叫山便拐了話題,“哎,對了,堰溝河那邊清淤的事兒,馮客首你們那邊弄得咋樣了?”
馮客首是老實人,猛被一問,竟不曉得怎麼接話,老夫人卻倒接了,“叫山,莫拐話了……我說,過啥壽哩?瞧你們一個個,各有各的忙,操這閑心幹啥嚒?”
“好了好了,都忙去吧……”老夫人淡淡笑著,望一眼陳叫山,“叫山,跟我說說話……”
屋裏隻剩下陳叫山和老夫人兩人。
“叫山,你們商量來著,要怎麼給我過壽?”老夫人笑著說話,笑得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