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長,會長……”
陳叫山的耳朵,漸漸恢複了一點點聽力,隱隱聽見有人喊著自己,那聲音帶著哭腔,淒楚,音顫……
有人端來一盆水,陳叫山將臉埋進木盆裏,咬牙適應著,要讓江水的刺激,使自己的眼睛中那中巨大的蟄瘮之感,盡量地消解了去……
“呼啦”一下,陳叫山從水中抬頭,嘀嘀嗒嗒的水珠,砸在木盆裏,水紋亂亂,圈圈搖晃著,光影斑駁間,自己的頭像,漸漸穩定了下來:頭發淩亂,胡須一綹一綹,臉上有黑有紅有黃有白,黑是焦灰,紅是血跡,黃是塵土,白是沙粒……
陳叫山坐在地上,環視四遭……
一片空地上,緊挨著幾個大坑,一轉坑沿,是橫七豎八的屍身,有的渾全,有的殘肢缺體,慘不忍睹……
猛一轉頭,看見幾個兄弟,圍成一圈,跪在地上哭……
陳叫山踉蹌著奔過去,分撥開兄弟,登時怔住了——邱大為的太陽穴,被一彈片切中,白森森的頭骨,凝然於一團黑血,混雜著頭發,令人不敢細看……
“大哥……”姚秉儒腹部受了傷,掙紮著爬起,聲音顫顫地說,“邱會長他……他……他是為了……”
陳叫山閉了眼睛,努力回憶著,猛然想起:在炸彈肆虐的那一刻裏,自己抱著一個光頭的男娃娃,正保護著男娃娃時,有一個人,飛撲過來,用身體遮罩住了自己……
邱大為是為保護自己,而……
陳叫山緊咬牙根,努力著,不使熱淚湧出眼眶,努力著,要將那些過往的光影,從腦海中刹住,不令其回閃……
雖無泣聲,熱淚終究還是下來了,順著眼角,默默流……
盡管努力去製止,那些光影,終究難以刹住,在腦海中,在眼前,在耳邊,回閃,晃動,回響……
“喲嗬,這誰呀?好大的架子……”邱大為單手端一紫砂壺,腦袋仰著,朝嘴裏灌一口涼茶……
“曹會長,理由太簡單了些吧?”邱大為單手抓起紫砂壺,向著會議室眾人,劃一下胳膊,“在我兩江航會,哪一個人,不是響當當的漢子?”
“好,好好,好好好……”邱大為說著一連串的“好”,牙根狠咬著,“那咱就舉手表決表決,有同意陳叫山加入航會,擔任副會長的,請舉手!”
故人已去……
音容猶存……
邱大為被炸死了,胖墩士兵被炸死了,兩位守廟的老婆婆被炸死了,馬團長手下士兵,航會兄弟,鄉親們,被炸死者眾多……
高台之上,龍王廟,已被炸成一片狼藉,殘垣斷壁,斑斑駁駁,零零碎碎,惟獨五尊銅龍像,猶然而立……
…………………………
“那邊木架準備好,搬過來,放這兒,對對……”
“繩套多纏兩圈,勒緊嘍——”
“你們幾個,從這邊多加點力,備著後手,防止滑脫……”
“把這兒鋤平一些,待會兒板車上去能省力……”
“鄉親們,鄉親們,閃開一些啊,小心砸到人了……”
陳叫山站在高台之上,這裏一跑,那裏一喊,交代著,指揮著……
工器客的兄弟們,造好了杠杆木架,並輔以輪軸,連並了胳膊粗的麻繩,套拴在五尊銅龍像上,各就各位,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