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灘地上深過人身的枯草,在夜幕中飄擺,森森草莖間,便見東北向點點火光,零零星星,跳閃晃動,明滅幽幽……
陳叫山與眾兄弟站在枯草間,一陣陣冷風吹,草尖千百次地伏下去,又千百次直起來,吹皺了人的衣衫,吹亂了馬的鬃毛……
侯今春等得有些心急,往陳叫山跟前靠了靠,低聲說,“咱現在殺過去,包他個餃子……”
侯今春當然不曉得,這是保安團的人,但陳叫山心裏清楚得很——若說之前故事,其性質,乃保安團的人攔路搶劫百姓,痛下殺手,打傷百姓,導致一人長久昏迷不醒,兩人失蹤。盧家憑借其事之把柄,掣肘餘團長、孫縣長,令其心有忌憚,橫敲一竹杠,詐其三十方紅椿木,實屬江湖事務,本無不妥處。可是,現在盧家人倘若以攻擊之態,衝擊掩殺過去,其性質,成了盧家人乃強盜行徑,膽敢對抗官府!那麼,原本的主動被動之格局,則會相互轉換,盧家人落了口實,成了罪狀,縣府以此治盧家的罪,逮捕、抓人、投牢,便信手拈來,理直氣壯了!
陳叫山曉得個中利害,斷斷不會行愚蠢之事的……
忽然,東北方的點點火光,瞬間全都熄滅了……
陳叫山將手一揮,“兄弟們,注意,要過來了……”
有槍的兄弟,便將手裏的槍“啪啪啪”幾聲,拉好了槍栓,有刀的兄弟,則從刀鞘裏抽出刀來,在手裏緊緊握著,侯今春抬手摸了摸背後的箭筒,一把將弓取了下來,眼睛緊緊盯著東北方!
保安團的人,果然是朝樂州城方向走來了,宋城由於下過了雨,土地鬆軟,車隊走了好久,才上了岔道,緩緩地朝官道上拐來……
之前麵瓜領會了陳叫山的意圖,已經給七慶和黑蛋交代過了,保安團的人無論朝東、西、北哪個方向走,正麵迎上的兄弟,都不要貿然上去堵截,更不可貿然開槍,重在觀察控製……
此刻朝西走來的車隊,不僅有保安團的三十餘人,更有柏樹寨的三十餘人,共有近三十輛長板車,裝著兩百多方的紅椿木。
起先,餘團長得了孫縣長之命,本打算將紅椿木從宋城窯場運出來,重新選一個地方囤放,但餘團長和閆隊長思來想去,實在沒有合適之處。恰巧梁州萬少爺來了樂州城,何老板和餘團長一商量,請示了孫縣長,孫縣長便重新下達指示,要保安團的人,以三塊錢一方的價格,將所有紅椿木賣給萬少爺,以免夜長夢多!他們的計劃是,出宋城窯場後,走官道向西,不進樂州城,在小河橋處再朝南去,繞到淩江南岸。而後,萬少爺的人馬,在三合灣接貨,沿淩江南岸一路西上,直抵梁州境內的十八裏鋪碼頭……
為了確保行動順利,孫縣長又從柏樹寨調來人馬,協助運送木頭。此番計劃,孫縣長的棋路是:萬一遇上盧家的人,便說所有木頭,都是梁州萬家從洋州買的,他們隻是負責運輸而已,如此一來,晾盧家人也不敢動手搶木頭,跟梁州萬家作對!退一萬步來講,萬一陳叫山動手搶了木頭,孫縣長便可名正言順地以此治罪,將木頭要回,同時,樂州盧家與梁州萬家,就此結下了梁子,兩強相鬥,孫縣長樂得一個“坐山觀虎鬥”,以圖“漁翁之利”……
保安團的人和柏樹寨的人,在閆隊長的指揮下,一根一根從宋城窯場裏搬木頭時,孫縣長和萬少爺、何老板、餘團長,則在萃棲樓裏推杯換盞,坐等佳音……
此時,車隊載著兩百多方紅椿木,“咯唧咯唧”地在官道上行走著,漸漸朝西而來……
“兄弟們,別慌,把家夥都先收起來,走——”陳叫山將手一揮,出了荒灘地,上了官道……
陳叫山大步迎上前去,走近一看:謔,好大的陣仗,近三十輛加長板車,六七十號人,除了穿著灰皮的保安團人馬,還有衣服顏色各異的鄉親——今晚上這出戲,那就愈發熱鬧了……
“兄弟們,辛苦了,辛苦了……”陳叫山拱手向前,衝閆隊長說,“哎呀,餘團長辦事還真是得勁,我隻說還要再過幾天哩,沒承想今兒晚上就把木頭給送來了……”
侯今春沒想到是保安團的人,更沒想到有這麼多的紅椿木,一時間有些愣神……
此處再朝南一拐,行不遠,便是碾莊碼頭,於是,陳叫山索性又說,“走走走,兄弟們都到船廠去,先喝杯熱茶,暖和暖和,回頭我跟侯幫主準備酒菜……”
陳叫山用胳膊肘將侯今春搗了一下,侯今春略一愣,遂即反應了過來,連忙笑了起來,“一聽說閆隊長要給我們送木頭,船幫兄弟們把牛都殺了,肉在鍋裏都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