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陳叫山的吩咐,廚房裏很快弄出了些炒米,又加了些蘿卜條、幹醃菜,揉了些麵疙瘩進去,放了油鹽、胡豆醬,在大鍋裏一鍋煮了。
對於連續兩天沒吃東西的女孩兒們來說,聞見這一鍋吃食的味兒,一個個地喉結移動著,巴不得趕緊舀上一碗,幾下扒拉到嘴裏去。但女孩兒的矜持,終究使她們拘謹著,即便廚夫一碗碗舀好了,放在灶台上,她們還是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擁而上……
陳叫山便走過去,端起一碗,給最前頭的一女孩兒遞去,“吃吧,吃飽肚子再說……”女孩兒接了,陳叫山對其餘的女孩兒揮揮手,大家才逐個去了鍋台邊端碗……
一大鍋炒米囫圇飯,被女孩兒們吃的幹幹淨淨,陳叫山站在她們跟前,問,“都飽了沒?”有好幾個女孩兒,眼淚頓時下來了,用袖子抹著眼,又是哭,卻又笑,一個勁兒點頭……
“成,飽了便好!”陳叫山靠在石柱子上,眼睛朝北城以東看去,仿佛在思量著,這一路取湫而來的路,這一路上的事兒,無限感慨地深吸一口氣,說,“家離這兒近的,現在就可以回家了,遠的……遠的就歇一宿,明兒派人送你們回去……”
女孩兒們一愣,有些不太相信似的,左右看看,見兵勇們都抄著手蹲著,沒人朝這邊看,幾位廚夫將手在圍裙上擦拭著,羅明寬揚起一隻胳膊,作著要她們離去的手勢,白樓上,那六位姨太太站在走廊上,也朝這邊看著,一個個泥塑木雕般……
有個女孩兒“撲通”一下,跪在了陳叫山腳前,“陳隊長,我……我沒家回了……”陳叫山“咹”了一聲,女孩兒便說,她是北山灣的,太極灣的人來搶她時,她爹娘都被打死了,太極灣的人將她放在馬背上,要走時,她弟弟攆上來去拽馬尾巴,跟著馬一直跑,下山梁時,被人一腳踹去,踹到溝裏摔死了……
陳叫山轉過身來,咬咬牙根,剛想一拳朝石柱子上砸去,卻見許多個女孩兒都跪下了,紛紛哭著,說她們都沒家可回了……
陳叫山的拳頭,停在半空,終於沒有砸下去,而是變作掌,歎了口氣,將手掌輕輕按在石柱子上了。
陳叫山轉頭對羅明寬說,“派人收拾幾間房子,讓她們先住了,回頭再想辦法……”
將女孩兒們安頓好了,陳叫山從馬廄裏牽出一匹馬,朝南邊的香爐峰跑去,他想去看看那些埋葬的兄弟。
連續兩天的仗打下來,死去了三百多人,太極灣兵勇有兩百多人,民團兄弟有六十多人,泥瓦嶺鄉親有八人,取湫隊則沒了順娃和大個子。
陳叫山跳下馬,遠遠看著香爐峰背後的空地上,壘起的一座座土包,新鮮的泥土,泛著草屑,另有大批的人推著箱板車,一摞一摞地往過來運人。有的屍體死相太慘,令那些從南城趕過來的鄉親不忍久看……
天空飛過幾隻雁,秋日碧空,愈現高而藍。年饉歲月,秋日沒了莊稼豐收的氣象,草葉枯黃,更多幾絲衰敗之感……除了箱板車的車軸,發出的“嘎吱嘎吱”聲,鋤頭挖在土地上的“嘭嘭”聲,空地上一片沉寂,再無別聲……一位年長一些的兵勇,將一位年輕的兵勇屍體,從箱板車上抱下來,揉揉年輕兵勇的頭發,忽然大著聲喊,“娃,這下你消停了……爹是沒用,連個棺材都買不起,你就將就將就睡吧,回頭跟你娘知會一聲,她要怨,就怨爹……”說著,撲在年輕兵勇的屍體,身子抖著,卻聽不見他的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