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聞不到消毒水刺鼻的氣味,兩人的呼吸都有些短促。
餘暉穿透玻璃窗,像糖漿一樣,緩緩裹在沈荔身上。
她探出指尖,拽住他衣角的同時。
也勾住了一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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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停能清楚地感知到,他麵對沈荔時的情緒,從那天開始產生了變化。
細小、青澀。
又微不足道。
他好像有那麼一點喜歡沈荔。
與她同時。
或是在她更早之前。
少年時的顧停行事向來隨心所欲,也不是沒有想過率先一步表明心跡。
也並非刻意無視沈荔的頻頻示好。
原因無他。
驕傲如顧停,人生頭一遭對自己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他拿不準沈荔的心思。
沈荔好像喜歡他。
但不誇張地說,沈荔有時候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套難度極高的五三試卷。
不像喜歡。
更近乎,是一種攻克難題的挑戰欲。
顧停是一個很少付諸情感的人,用沈荔的話來說,就是對待凡事都有些隔岸觀火的冷漠。
但這也同樣意味著。
在他的想法裏,喜歡隻有零和一百。
他沒有底數。
更不會做沒有底牌的事情。
而這點懷疑的小火苗,隨著向然然的到來。
一根木頭、一把柴地拱火後,徹底變成了濃烈燃燒的火焰。
原本的那份挑戰欲,似乎也徹徹底底地變成了對向然然的勝負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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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
雲川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顧停坐在相隔幾桌的位置。
聽到同學調侃沈荔,是得了相思病。
筆尖一頓。
硬生生從中撅斷,飛出去的斷頭在紙上劃出一道淺淺的鉛筆印子。
他突然覺得教室裏的空氣有些沉悶,悶得他心緒煩躁。
幹脆起身往外走,想到操場澆澆雪冷靜一下。
隻是未曾料到,外麵雪下得這樣大。
顧停踩在膠皮跑道上,幾乎是寸步難行。
他硬著頭皮挪著腳,沒走幾步,身後跟過來個踉踉蹌蹌的人影。
顧停餘光瞟了一眼。
向然然。
心裏莫名失落了一瞬。
他懶得開口,自顧向前走著,也不搭理跟過來的向然然。
“顧停,你有沒有覺得,其實沈荔喜歡你,就是不甘心。擔心我一來就把你搶走了,她覺得不服氣而已,你就別費心思了
。而且,沈荔現在的狀態,你信不信,要是有人一起哄,她絕對順坡就下了。”
風雪過大。
應當不是錯覺,向然然聽見聲夾在風聲裏的哂笑。
“我要是有你一半自信。”顧停裹在圍巾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能輪得著你在沈荔跟前舞?”
“?”
緊跟著,他涼颼颼地撂下句:“你要是想跟我搶她的注意力,在我跟前晃悠沒用,不如多下點功夫想想怎麼能成績反超她。”
“……”
說完扭頭就走。
隔了許久,身後才傳來女生憤怒的呐喊。
“你他媽是不是急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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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認。
被這樣直白地戳穿心思,顧停有些難堪。
又有些微妙的嫉妒。
如果不是他,那麼,係在沈荔身上的相思線,另一端又是誰?
這點嫉妒像滾雪球,越滾越大,一直到看見沈荔在許願池拋硬幣時。
徹底雪崩。
沈荔一向認為,能掌握在自己手裏的事,求神拜佛毫無用處。
她從不相信這些。
卻又拋出了那枚硬幣。
說明她所求之事,已非事在人為。
嫉妒的火焰一點點蠶食著顧停的理智。
也因此,像賭氣一般,拋出了那把。
傷人而不自知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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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一年。
沈荔再也沒有和他說過半個字。
像是在懲罰他的惡語傷人。
填寫誌願時,顧停毫不猶豫地報考了雪溪的師範大學。
旁人每每問起,他總隨意敷衍兩句了事。
實際上因為什麼,顧停自己,比誰都要清楚。
直到謝師宴。
他才知道,沈荔高考發揮失常,大約夠不到雪溪師範的分數線。
他坐在相隔幾張凳子的位置。
聽著沈荔和朋友閑聊,若無其事地說:“沒事,上不了師範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當老師。”
顧停低下頭,眼睫微斂。
這話。
分明在撒謊。
一整晚時間,顧停都在尋找機會和沈荔搭話
。
看到她站起身,似乎要先一步離開,顧停追過去,不小心打翻了來敬酒的同學的酒杯。
他慌忙抬頭。
隻看見沈荔回頭望了他一眼,嘴唇上下翕動。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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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也沒能再見一麵。
大學四年,顧停沒有再和人提過沈荔的名字。
也一改從前對學習提不起勁的態度,老老實實地上課,泡在圖書館的時間長到讓鄭浩南以為自己兄弟被什麼妖魔鬼怪附體了。
他像是給自己劃好了一條路線。
沿著路,慢慢走。
等畢業後成功進入雪大當老師時。
這條路也就走到了盡頭。
然後他站在那,循規蹈矩地過著平淡地每一天。
似乎在等待誰的出現。
所幸。
他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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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見沈家父母那天晚上,沈父把顧停叫出去掃雪,似乎是有什麼要交待的。
但遲遲沒見動靜。
顧停也不急,老老實實陪未來嶽丈鏟了半小時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