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皇帝身披甲胄,正在院中擦一把劍。他的相貌英朗,神情冷冽嚴峻,溫鈺隻看一眼,便覺有濃重殺氣從他身上彌散而出。可很快皇帝的神色變了,他抬頭微笑。溫鈺循他目光,看到火光閃處,一個女子正秉燭從屋中走了出來。
“孩子們都睡了麼?”山海皇帝溫柔地問。
女子微笑點頭,到他身邊把燭台放下,回答:“都睡了,溯兒纏著我一連說好些個故事,楓兒非要再吃一塊甜點,好在有悅兒哄他,他才不鬧著吃了。”
“你也是太小心了,楓兒最小,便是把點心多吃幾塊也沒什麼要緊的。”山海皇帝說著,笑著便握住女子的手。
女子在他額上戳一指頭,嗔道:“便是因有你這爹總是慣著,這些孩子才這樣難管教。”
原來是山海皇後。溫鈺不由便朝這畫像不存的皇後多看幾眼,皇後生得很美,一臉的溫柔。她在山海皇帝身邊坐下,依偎在他肩頭與夫郎一道看天上星子,忽然便歎一口氣。
“阿琅,剛剛悅兒問我,說爹爹近來心事重重,是否要有大戰。”
山海皇帝擦劍的手便停下來:“你是如何答的?”
“我自是回答她沒有。”皇後有些遲疑:“可他緊接著就問我,爹爹要與之決戰的人,是否就是書姑姑?”
“姑姑?”山海皇帝冷哼一聲:“孩子們到現在還如此叫她?”
蹙一蹙眉,皇後不忍地再說:“阿琅,我們與阿書,就一定要到這步田地麼?”
她要再說什麼,山海皇帝已抬手止她的話:“阿凝,我知你心中不忍。可我們的孩子已這樣大了她還糾纏不休,此事終要有個了局。”
“阿書其實……”皇後歎一聲:“她傷不了我,我不懼她。”
“可我不允許!你是寬容大量,但我不允許有人屢屢威脅我的妻子。就算你忘了那些個下毒暗殺,我忘不掉。”山海皇帝語氣森冷:“這一次,她必須死!”
溫鈺:“???”
劇本不對。不是說不盡書對山海皇後情有獨鍾麼?可為什麼其實她總是要殺她?
皇帝語意堅定,皇後隻得歎息。她幽幽地看天上星子,長歎著說。
“真想不到我們三人,如今會到這一地步。當初我若不上岸來……”
“你縱然不上岸,我也不會選她。”山海皇帝握一握皇後的手:“阿凝,她已對我下通牒,要取你們母子頭顱;我明日一定在棋盤穀殺了她。”
溫鈺:“!!!”
原來不是山海皇後對不盡書下手,動手的其實是山海皇帝。並且聽皇帝口氣,不盡書看上的還不是皇後呢,而是性向非常正常地糾纏著皇帝。可這樣的話,為什麼大乾後世還整出個百合的傳聞呢?
“殺了阿書?”皇後遲疑道:“真沒有更折衷的法子麼?集你我之力自然可以把她散了魂魄,可阿書的本事我們亦知道。我們後世的孩子們,該怎麼辦呢?”
“管不了啦。”山海皇帝還劍入鞘:“百年後的事,讓百年後的人考慮吧。若事不濟,大不了咱們的孩子們代代和海國結親罷了。”
溫鈺:“……”
你老人家當結親是簡單粗暴的拉郎配呀?就是你這麼想當然,後世才這麼多波折。
他在看著三百年前景象,不覺月兔東沉一夜過去,山海皇帝出了門。溫鈺自然是趕緊跟上去。說來也是奇怪,山海皇帝雖一貫地著甲,卻隻帶親隨、沒帶軍隊,溫鈺本以為他是要召集大軍與不盡書決戰呢。
一行人來到棋盤穀。這是一個出入口皆小,肚腹卻很大的山穀。山海皇帝讓隨從們在外麵等著,獨自進入穀中。而在山穀的濃霧之中,也有一人早在茶亭中等著他了,聽他腳步聲那人回頭,柔聲問著。
“阿琅,你來了?”
那聲音非常婉轉,甚至比山海皇後還要嬌媚。隨著那個聲音濃霧散去,溫鈺看著了不盡書的臉。她也是美的,一身及地的宮裝,雲鬢上插一枚墨玉梳,雙眸是寶石一般的閃亮。她的神氣如貓如狐,望向山海皇帝的目光誌得意滿,顯然是滿滿的把勝券握於手中。
你這樣子和皇後差別太大。皇帝既喜歡皇後,恐怕對你就不會太喜歡……溫·腦洞無窮大·戲精小王子·鈺又開始在心中嗶嗶的八卦,沒想到山海皇帝卻非常溫柔地答道。
“是的,我來了。”
他到亭中坐下,不盡書咯咯笑著在他膝上一坐,山海皇帝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撫上她的臉,兩人就不知羞恥地嗯嗯唔唔親了起來。
溫鈺:“……”
尼瑪!不是說要決大戰定生死嗎!怎麼你們就這麼個定法!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滾到床上去了?啊啊啊我做錯了什麼你們讓我看這個……
終於這兩人親的夠了。不盡書從皇帝黏在懷裏,放肆地問。
“阿琅,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你什麼時候把那賤婢和那些個小崽子的頭給我提來?”
“我們三個相識這麼些年了,你就不能退讓一步麼?”山海皇帝隻是笑。
不盡書豁然從他懷中坐起來,咬牙反問:“我為什麼要退讓?明明是我先識得你,也先與你有了魚水之歡!”
“那些少年時的糊塗事……”山海皇帝擰著眉:“你為何總是記得?”
“糊塗事!?”不盡書臉上柔情褪去,森然冷笑著問:“你既認為你我之間的過往都是糊塗,為何你還要來?”
山海皇帝按劍後退一步,同樣冷笑著反問。
“你說呢?”
不盡書麵色一變,忽然倒在地上痛呼打滾。
“阿琅,你,你竟對我下·毒!?”
於是棋盤穀中景象變了,山崖崩塌亂石飛濺,溫鈺置身其間無法脫身,他隻覺自己要陷進這突然變得如流沙一般的山穀中了。
糟糕!就是這裏了,山海皇帝散卻不盡書魂魄的所在!不盡書還在地上滾動呻·吟,山海皇帝拔·出了他的劍,血花四濺之時不盡書淒厲的慘叫響徹天宇。
“阿琅!你這個負心薄幸的!我今日死便死了,定叫你後世不得安寧——”
她的垂死呼聲有如厲鬼,溫鈺拚死一掙終於從流沙中逃脫,海水從地底湧出灌進山穀,山海皇帝、不盡書,以及山海皇後,全都被海水吞沒,整個棋盤穀也消失不見了。
原來如此……原來三百年前的孽緣風流是這麼一回事的。
溫鈺狼狽萬分地從水下冒出頭。星月燦爛,他手腳並用地要爬上自己進入畫中所乘的小船,眼前忽覆過來一道陰影。溫鈺扒著船沿抬頭,生生打了個寒噤——
不盡書就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