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身體已經笨重,在家裏編印宣傳小報,或者和炊事員一起到工地上送飯送水。每次站在河灘上看著眼前的景象,我都激動不已,我真的明白了什麼叫不可戰勝。僅僅20多天,我們的官兵就在荒灘上開出了3000多畝土地!

我們將種子撒進了這片新開墾的土地,我們也將希望撒進了這片新開墾的土地。

我取出管理員留下來的白菜子和蘿卜子,也一一地撒了下去。我在心裏對管理員說,對蘇隊長說,我們既然能跨越千山萬水走進來,我們就一定能在這裏待下去。什麼也不能將我們打垮。

新開墾的荒地要等來年春天才能播種。那個冬天,我們依然存在嚴重的糧荒。

你們可能無法想象,那段時期我們整個部隊的主食就是黑豌豆。西藏的豌豆是黑的,傳說豌豆的種子是當年文成公主帶進西藏的,她用黑鐵鍋挑著豌豆苗,所以被染黑了。不過我到現在也不甚明了,西藏的豌豆為什麼是黑的。當地的藏民把它們當成馬料。最初的一年半載,我們就是吃馬料挨過來的。

我們要麼就是煮黑豌豆吃,要麼就是把黑豌豆磨成粉當糌粑吃。那時沒有高壓鍋,豌豆很難煮爛,我們隻能吃半生不熟的豌豆。但即使是半生不熟的豌豆也不能管夠。

你們的父親常常把好一點的食物讓給我,或者說,讓給我腹中的孩子。可我怎麼忍心吃呢?他每天的體力消耗比我大得多。我們常常為了推讓食物而發生爭吵。當然,我們的爭吵是無聲的。在推來推去之後,他一發火,就把碗往我麵前一蹾,然後摔門走出去。

12月,西藏最冷的季節,我的第一個孩子不顧一切地要到這個世界上來。我想他是不是在腹中總是挨餓,受不了了,想自己出來找吃的?或許是他不忍心再拖累我,想離開我,減輕我的負擔?

總之,懷孕7個月的時候,我早產了。

分娩的時候是夜裏。

我肚子痛得厲害,可不忍心叫醒你們的父親,他實在是太勞累了。我就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終於把你們的父親驚醒了,他點上燈一看,我的汗水已從額頭上淌了下來。那麼冷的天,我卻像在酷暑中一樣。你們的父親一下緊張起來,以為我吃什麼東西吃壞了肚子。那時為了腹中的孩子能有一些營養,我什麼都試著吃,拉肚子是常事。

但那天,一種女性的直覺使我意識到,我不是吃壞了肚子,而是孩子要出來了。我對你們的父親說,趕緊去叫醫生,我可能要生了。

你們的父親愣了一下,連大衣都沒穿就衝了出去。外麵正下著大雪,刮著大風,風雪呼嘯的聲音更讓我有一種緊張的感覺。很快他又回來了,一個人。他跟我說,辛醫生出診去了。不過我從他那兒找到一本書,你別害怕,我會照書上說的做……

那是一本厚厚的《醫生手冊》。

你們的父親抱著書,在那裏一頁頁地翻,手微微有些抖。他翻到有關接生的部分就讀了起來。我痛得身子蜷縮成一團。當然,我沒有叫。我隻是咬緊了牙關。我怕我叫出來他會更緊張。

他急急地念道:孕婦在懷孕9個月後將臨產……可你才7個多月呀?

我忍著痛說,這叫早產。我媽生我就是早產。

他恍然大悟的樣子,又繼續念道:臨產前有陣痛,每隔幾分鍾發作一次,並且間隔越來越小……對對,症狀一樣,看來你就是要生了。我看看怎麼做:讓產婦平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