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病在家?
陸驍眼神玩味,明明昨夜,這人還跟他在破廟住了一晚,天亮才各走各的。
千秋館的裏間,謝琢正由一個胡須花白、精神矍鑠的大夫把脈。
“明明一直低熱不退,公子怎麼現在才來?”
謝琢解釋:“前兩天才告了病,翰林院裏堆積的事務不少,還要到文華殿輪值,今天無論如何都是要去應卯的。”
“強撐著很好受?公子此番即便服藥,也要難過好些日子。”大夫瞪了謝琢一眼,提筆寫藥方,語氣不怎麼好,“別的話宋某人嘴皮子說破,公子也不會聽,幹脆就不說了。”
謝琢隻是笑,不敢輕易接話。
等宋大夫吩咐藥童按方子去抓藥,謝琢才問:“最近可有翰林院的人來館裏看診?”
宋大夫斜著眼,沒個好氣:“我麵前不就有一個嗎?”
謝琢又是笑。
宋大夫被笑得沒什麼脾氣,還是沒忍住:“公子是想做什麼?都說了多少遍了,少受寒,少思慮,少操心,少費精力,少耗心頭血,還想不想活命了?”
謝琢左手壓著右側衣袖,慢悠悠地往宋老大夫麵前的硯台裏添上清水,緩緩磨墨,睫下的眼靜若深淵,讓人看不到底。
“您知道,如果這件事不做,即使長命百歲,我也會夜夜驚夢。”
宋大夫沉默後,別開眼,妥協般:“翰林院的沒來過,家眷倒是有。”
“家眷?”
“沒錯,翰林院有位姓楊的待詔,名叫楊嚴,他的妹妹多年前嫁給一戶人家做續弦,前些時候,楊氏的丈夫死了,楊氏回楊家投奔兄長。因為時常垂淚,鬱結於心,所以半月裏來了兩次醫館。”
謝琢研墨的姿勢很好看,他力道徐緩,露出的手腕似一段皓玉。聽完,他問:“這個楊氏可有什麼特別之處?”
“不知道這算不算你說的‘特別’,”宋大夫雖然年紀大了,但耳聰目明,很快就回想起:“楊氏說她嫁過去時,她夫君已經有一個女兒,楊氏自己沒有生育。這次回來投奔,把這個女兒也帶上了。”
“續弦和在室女?”
竹編卷簾擋著窗,令照進室內的陽光被折成條條細線,落在謝琢身上,像一副靜止的工筆畫。
謝琢放下墨錠,“那,之後還請宋叔多幫我留意留意,有什麼消息就遣藥童送來。”
“記下了記下了,”宋大夫不耐煩地開始趕人,“趕緊把藥拿回去煎上,一副藥下去,先把你的低熱退了,否則人熬不祝”
話是這麼說,見謝琢轉身要走了,宋大夫又不放心地再三叮囑,“少思少慮,少思少慮,能多活一天是一天1
謝琢站在原地,很耐心地聽完,朝從小就為自己看診的老大夫執了晚輩禮:“延齡知道了。”
拎著藥,謝琢眼前略有些發暈,他揉揉額角,緩步走進新昌坊後麵的小巷。已經是黃昏,夕陽斜照,有人在自家院牆上擺著盛開的百日草,狹長的影子落在地麵。
這條巷子裏來往的人少,謝琢很快確定,剛剛一路上不是他的錯覺——有視線如針,紮在他的後頸。
他腳下未停,沒往人多熱鬧的地方走,反而轉一個彎,走進一條更靜的巷子,月白的袍角輕輕掃過牆根處的青苔和雜草。
避開市井的喧囂,他身後極輕的腳步聲已經能被清晰地捕捉到,謝琢呼吸灼燙,舔了舔因為低熱而幹燥的下唇,頗有些興奮地猜測,來的會是誰派來的人?又是想用什麼方法殺他?
藏在袖子裏的匕首暗暗出鞘,謝琢正在設想,是停在拐角處,出其不意地截殺對方,還是——
這時,又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速度很快。
幫手?
不。
因為跟在他身後的人顯然也發現了,衣袍窸窣,隨即是鉤牙張弦的動靜。謝琢心念急轉,幾乎是立刻就猜出,背後那人怕被來人發現,等不及了。
此刻短箭搭上臂弩,箭尖定然直指他的後心!
然而,謝琢沒有等來弩-箭離弦的聲音。
隻有硬物劃破空氣,弩-箭“嗒”的一聲落在了地上,隨即是利刃刺穿血肉的動靜。
謝琢剛停下,轉過身,就有寬大的手掌隔著一寸的距離,橫在他眼前:“先別看,看了夜裏容易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