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天下午,我心裏一直在惦記著:想個什麼法子,安慰安慰哈達,讓他開心起來。磨嘰了一會兒,腦子裏突然亮光一閃--我記得聽很多人說過,精神病人殺了人是不償命的,對!就按照這個思路給他希望。於是我在玩撲克的時候問李明虎他們:
“你們聽說過精神病人殺人的事情麼?”
他們想了想,說好像沒聽過。劉黑子說:
“聽說精神病人殺了人是白殺的,不判刑的。”
我說:“對啊!我聽我姥姥說,在她們老家農村,前幾年有兩起精神病人殺人案,殺了以後關到監獄裏呆了幾天,後來又放出來了,那個精神病人的家裏,怕他以後再殺人,就用鐵鏈鎖在房間裏,一天到晚的不讓他出來見人,鎖了有好幾年呢。”
果然,哈達聽到這句話,立刻坐起來了。那些打牌的人都催著我把這個故事詳細地講一講。我就一邊想著,一邊慢慢講著,一邊慢慢講著又一邊想著,磕磕絆絆總算把這個故事有血有肉地編了出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哈達也湊到了我的身邊。我是一邊打著撲克一邊講的,後來,哈達也加入進來,也跟著把撲克牌摔得劈啪作響。
講完故事停頓了一會兒,劉黑子發感想:
“哈達有點可惜了,要是你家裏很有錢,或是當大官的,給你弄個精神病鑒定,你就不用在這裏陪我們了。”
這劉黑子講話有時考慮不周,不過哈達的眼睛卻有點亮了,抬起頭問:
“嗯,真的?”
我跟著幫腔:“是這樣的,有很多人通過關係,弄出個有病的證明,人就出去回家服刑了。有些沒有關係的人,真的檢查出來有病,也能出去的。”
哈達又有點蔫了,估計他心裏掂量:這兩種情況,他哪個都不占。
我啟發他:“哈達,你家裏人有沒有什麼病的?比如你姐姐啦,你爸爸、媽媽啦,有一個人精神不太好的就行?”哈達想了想說:
“我五姐不好,”
“怎麼不好啊?”
“做事不好。”
“你詳細說說,五姐做事和我們有什麼區別?”
哈達低著頭顰著眉想了想,抬頭不自然地笑了,“說不好。”
我聽著有點著急,這時阿騰格勒湊過來,用蒙古話問了他兩句,很快兩人流利地交談起來。阿騰格勒用漢語和我講:他五姐做事很慢,家務活之類的都幹不好,說話也說不利索。我想這可能是有一點弱智,還算不上精神病。我接著讓他問其他姐姐怎麼樣,他的爸爸媽媽怎麼樣?哈達想了想後,說他二姐脾氣不好,經常無緣無故地發火,記性還不好,有時候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事。聽他大姐說,他媽媽生前也和他二姐有點像。
我想:這和精神病應該有點貼譜了。然後我對他說:你可以讓你姐姐請個律師,你把這些情況和律師講,律師幫你說你有遺傳性的神經病就好辦了,法院相信了律師的話就會放你出去的。哈達低著頭無聲地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說:
“你幫我吧?你行。”
我想他這個案子就算請了律師也不一定管用,況且他幾個姐姐都很窮,不一定能掏這個沒作用的錢。能幫幫他當然是好事,也許幫他寫個材料之類的偶爾能起點作用,背不住能讓他多活幾天。於是,我爽快地答應他:
“你下次接見時向所長要幾張紙和一個筆,我來幫你寫這種證明。”
哈達高興地拉著我的胳膊像個孩子似的“嗷嗷嗷”了兩聲。在我們那裏的鄉下,常常可以看到很多蒙古族人,遇到高興事情時,伸著脖子亂喊一氣。這似乎有點原始部落的遺風。
兩天以後,哈達出號接見。回來時又是帶著滿臉光彩,如同上次寶音圖請他喝茶般的快樂。他說:這回他幾個姐姐們看他來了,帶著兩大暖瓶奶茶和很多蒙族家裏吃的食品。在值班室裏他邊吃邊同她們聊天。我看到哈達的兩眼有點紅腫,就問他:
“你哭了吧?”哈達低下頭,眼光四下躲避,露出尷尬的笑,不好意思起來:
“嗯,哭了。”
劉黑子嘴一撇,溜出一句:“操,能不哭麼?”
大家都能理解這個時候的感受--那是關在牢籠裏的人,最幸福的感受了。
這次寶音圖對他(她)們說:判決書如果下來,還有十天的上訴期,在這十天裏不服判決還可以上訴的,這個上訴狀是交到盟中院裏,有一些的犯人也會在這期間得到改判的。上了訴還需要等很長時間,才能等到最終的判決結果,有些是半年、一年以後才下來的。
我現在想:寶音圖對她們說的這句話很重要,這暗示他們,不管槍斃不槍斃,哈達還能在這裏呆很長一段時間,這可以有效穩定犯人和家屬的情緒。當人們攤上死刑判決這種事情時,大部分都是多活一天算一天的心裏。就像那些診斷出癌症晚期的病人一樣,明明知道必死的,隻要條件允許,家人化再多的錢也要多挽留一天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