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永遠也不想變成他們的那種樣子!惡心透了!”
衛道說這話的時候,緊緊皺著眉,似乎要咬牙切齒,然而又沒有,他眨了眨眼,翻身麵向沙發靠背,臉朝下,睜著眼睛和閉著眼都是一樣的黑色,模模糊糊好像看見許多的小飛蟲子在麵前晃來晃去,爬過來,又爬過去。
他好像想跳起來,就是一般人看見蟑螂或者討厭又害怕的髒東西之後,驚訝而憤怒的模樣。
眾所周知,勇氣可以變成憤怒,驚慌失措之後到了一定程度也會變成更大的憤怒。
就像喝醉了酒之後慫人的膽子會變大,膽小如鼠的人到了某些地步就像被逼急了的兔子張口就要用牙咬,像逼急了的狗也要跳牆。
衛道剛才就好像那種樣子。
但是,他又不一樣。
他隻是蹙了蹙眉,搖了搖頭,閉上眼睛,在這樣完全屬於自己的環境裏,像一隻向下挖掘的蟲子,一心隻想一個勁往黑暗的更深處鑽進去,就像除人類之外的一切生物在遇到不能輕易解決的危機的時候總是會自己下意識去尋求大地母神的庇佑,就像《山海經》裏名為“女媧之腸”的某種遠古生物所能代表的氣息。
黑暗在這種時候就是極安靜,極溫暖,極風平浪靜且惹人憐愛的,同時,也具有極強的包容性,好像可以給予一切生物全部的關懷,好到某一種不是在特定的時候完全不能理解和想象的奇怪美好處境。
說奇怪,是因為在這種地步,總是顯露出幾分赤條條的山窮水盡來,好像一個大廈將傾的鍾鳴鼎食之族顯出傾頹之勢了,又好像走投無路被逼無奈非要自盡不可的時候,要死要活,前路無光,看不出一點希望和未來。
然而正是這種即將逼死人的時候,忽然出現了一點亮光,柳暗花明,竟叫人生出許許多多的癡心妄想來,以為有活路了,以為總要有好的時候了,以為好像真的可以心想事成了。
隻要稍稍看一眼就知道,完全不是那樣。
哪裏都好?
當然很好,因為沒有他。
哪裏不好?
哪裏都好,因為沒有他。
他必須什麼都好。
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無論他在哪裏做什麼,他總沒有好日子過,除非是獨處。那是真正一切都好。
可是,哪又能有幾天?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挑錯的人能從他每根頭發上挑出千百種錯處,他活生生一個人站在那裏,萬萬種錯就在那裏。
係統的機械音都莫名透著一股正在顫抖的味道:“你正常點,我害怕。”
衛道笑道:“哎呀,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從前也有人這麼對他說過。
他們是怎麼說的?
他們打量衛道,笑他說:“哎呀,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究竟是什麼時候呢?
他也記得不清楚了。
他記得不清不楚的事情多了去了,如今想起來,稍稍都想不出來。
倒好像全是他的夢,全是他的虛情假意,全是他的無病呻吟。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實他分得清,又不想分清楚,久而久之,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腳踏實地,一切都是真的。
幻夢熟睡,一切都是假的。
你看,他還是分得很清楚。
那這其中的時間呢?
夢境和現實,哪一種是夢,哪一種是現實?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也許,他們都是真的,隻是衛道是假的。
從頭到尾都是假的,沒有存在過的,某一種,自以為是的東西。
玩具,是不是很像?
大夢初醒,什麼是真假,什麼是現實和夢境?
閉著眼的時候是睜著眼的,睜著眼的時候是閉著眼的,所以,睜眼的時候,看什麼都像真的。
若有人這個時候,當頭棒喝,又一下子假起來,好像入目所見全都是假的,還在夢中一般。
誰做這個人?
誰願意被打攪美夢呢?
衛道的表情突然就平靜下來,他安靜極了,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比木頭人還像假東西。
係統試圖打開話題:“不然看看電視吧?”
這裏沒有電視。
即使是有,也全是衛道的意識。
不過,衛道沒有直接打擊係統,他竟真具現化出一台電視機,還附帶了一張桌子,電視機擺在桌子上,那是個大箱子似的老舊電視機,後背是音響,前麵是屏幕,灰撲撲的顏色,而且縫隙裏和透過縫隙可以看見的地方的線路,也真的有灰。
整體是正方形,後麵是比前麵稍微不那麼平行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