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道垂著眼蹙眉。
師兄繼續說:“凡人壽數最多也就一百二十,修仙之人可強身健體,若再進一步,也能達到三百之數,可師父不是修仙之人,你我也就是稍微有些不同的凡人,等不得了。”
衛道沒說,他好像少了許多年。
師兄揮了揮手,又給他添了一盤糕點,不再提這個話題。
住過幾天,吃了幾頓飯,衛道辭別師兄:“我該走了。”
“你倒是還像從前,性子一模一樣,在這世間走了一遭,竟無甚變化,連模樣也隻稍稍舒展些,我能一眼認出你來,師父也能,早點回去吧。”
師兄對衛道說完,轉身回去了。
衛道走遠了,夜晚宿在沒人的村子的屋子裏,困極,倒頭就睡。
夢中見了一片的野墳地,鬼火幽幽,蟲鳴聲聲,刨屍體的野狗瞪著銅鈴大的眼睛搶吃的,炸了毛的瘦貓齜牙咧嘴在對著空氣爭鬥啃咬,尾巴在身後甩來甩去。
黃皮子弓腰駝背鬼鬼祟祟在路上走。
路邊時不時能聽見一聲喊:“你看我今天像不像神仙?”
“你看我像不像個人呢?哎!”
聲音尖細而銳利。
寂靜中詭異地喧鬧,喧鬧中十足的寂靜。
墳頭有些房子,又小又實,顏色豔麗,模樣精巧,正是死後享有的待遇。
若是活人,一個指頭也不能進去。
若是死人,看了這裏的模樣,卻又像是連彎腰駝背都坐不好的高矮程度。
再走出去幾裏地,許多的植物,在晚上鬼火照著,綠瑩瑩的,好像也在發亮了。
然而那些植物鬱鬱蔥蔥,根莖交纏在一起,結出的果實又怪又醜,連花枝花葉都似乎是假冒偽劣,不是這裏鼓起一團,就是那裏長出一塊,像人頭的瘤子,又像鬼指甲,又像斷手斷腳。
花也開著,炸開,花瓣好像卷起來了,又好像被某種力量強行扭曲過形狀,有種異樣的美感,如果不從人類的審美角度觀察評判,還是很美的。隻是那種美,不僅是一般人類,就是不一般的人類也不能輕易欣賞起來。
奇怪的,人類不能理解的,惡心的,甚至是人類可能稱為醜陋的,形狀。
顏色還正常,粉色,白色,黃色,紅色,隻是稍微變了變色調。
紅色的花好像在流血哀嚎。
黃色的花在哭泣在屍體破開腐爛的腹部翻滾。
白色的花是祭奠典禮裏輕薄的紙質。
粉色的花用完全不能協調配合的肢體在求昆蟲幫忙□□。
隻是看起來,這些花像即將折斷自己脖子的鴕鳥或老鼠。
衛道經過了這裏,天色微微發藍,夜風微涼,再走一段路,天將要亮起來的樣子露出微光。
他又見了一座古刹。
進去,院中有一口古井,長著綠色的苔蘚,發青,水聲清晰。
水井裏有一個死去的泡脹的人,散著頭發,沉沉浮浮。
進入更深處,仿佛被某種尖指甲尖嗓子尖牙齒的東西強行剝落了金箔般的泥塑的外皮,這高台上坐著的,正是佛像。
在這樣陰森的環境裏,外麵天空還不肯落下消失的月亮,倔強地丟了一團泠泠的月光,砸在冰冷的死物,這高高的佛像身上,舊年的外皮又鬆動了,風一吹就似乎要脫落,晃了晃,發出刺耳的聲音,又頓住了,好像即將落下,又不肯輕易掉在地上。
衛道從邊上落了灰結了蛛網爛得發黴的蒲團堆中抽出一個來,放在麵前,跪在膝下,對著佛像誠心磕頭禮拜了一回,慢慢從地上起來,直起腰身,恍惚裏似乎看見身後有許多的綠色的眼睛張著豎成一條直線的無聲無息無生氣無生機的同樣十分斑駁的瞳孔,正望著他。
當他直起身來,那些幽綠的瑩瑩微弱的光就不見了。
衛道再去看那佛像,看見滿室金光,又見一條白鱗大蟒蛇從殿後爬出來,纏繞在邊上,又映出滿室銀光,兩隻眼睛好似大燈籠,照得上上下下,亮堂堂的,幾乎刺眼起來。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有些熟悉。
衛道對著佛像磕了個頭,起身轉頭看去,身後來人是空了和尚。
他的師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竟像是來找他的。
衛道對師父磕了頭,五體投地麵對空了。
空了並不看他,隻望著金燦燦的佛像,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歎著氣搖著頭,看著衛道好一陣才說:“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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