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太遠了。”
衛道自己笑了一回,坐在小屋子的床邊,靠著牆,喃喃道。
係統冒頭安慰道:“任務很容易,隨便怎麼樣都好,總有結束的那一天。”
白天的時候,衛道說的那些話都被不知道為什麼回來的鐵匠聽見了,於是那些話都不算是白說,鐵匠神情複雜地同意了衛道的要求——衛道就用白天剩下的時間,一戶一戶去敲門,對他們說,我想學您的手藝。
直白而莽撞。
如果不是他的表情很鎮定,聽起來就像失心瘋一樣令人震驚。
而且自從村裏的眾人知道了他在鐵匠家毫不避諱說出的那些話,他得了失心瘋的結論就了翅膀一樣在村裏飛了一圈,到了晚上,這已經是一件蓋棺定論了的事情。
然而或許是鐵匠的默認,或許是他認真言行一致,又或者是他的表情很嚇人。
總之,他的目的到達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幾乎是威脅著逼迫著那些人答應他的要求。
事實上,他們也確實答應了,衛道沒什麼可發瘋的餘地。
他們可能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對待衛道的時候,不至於無時無刻都精神緊繃。
衛道結束了這一天,他的心裏還是不舒服,然而也不能找到別人發怒。
沉甸甸的情緒都泛著一種石灰般的顏色,像死亡,像粉塵,像汙染物。
它們開始在水一樣的空氣裏到處亂跑,完全不顧忌衛道的想法。
漸漸的,它們被陽光刺殺了,屍體接二連三沉重地掉在水裏,往下沉,沉。
陽光對衛道的傷害是等同的,衛道用傷害他的陽光傷害情緒,為了保護自己。
他不能算成功,也不能算失敗。
情緒都不清醒,所以他必須清醒,他清醒著感受那些痛苦,也感受那些情緒一點一滴的反抗。
那些情緒終於完全被他和陽光殺死,陽光緊接著要殺死他,他不那麼容易死亡,於是沒有死。
情緒的屍體堆在一起,一層又一層,厚厚的,黏在一起,像黏土,像怪石,像瀝青。
沒有生命,沒有活力,灰白色,脫掉外殼,凝固在一起,變成一大塊,輕輕一按就可以分開的假石頭,裏麵還是水,外麵是在水裏泡過的粉末泥垢。
惡心。又仿佛很幹淨。
衛道忽略掉這些東西。
他坐在這張別人家裏屬於別人的今天在他使用時就破掉的床板上,忽然對係統說,任務太長了。
係統不明所以。
衛道說,時間。
時間太長了。
他幾乎不敢想象,這讓他惶恐,好像他真的變成了那個眾人口中的膽小鬼。
他究竟是什麼東西,其實可以無所謂,如果他不知道。
如果他什麼都不知道。
那就很好。
現在,他是衛道,還是膽小鬼?
一半是衛道,另一半是想象中的膽小鬼。
這不是好事。
衛道知道,係統也知道。
係統安慰他說,沒關係。
衛道不能當作沒有關係。
任務完成的時間好像遙遙無期,他還要在這裏用別人的身份,活多久呢?
他不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他也不能接受自己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依舊言而無信。
他為此痛苦,然而無論怎樣選擇,都是痛苦。
如果他離開這裏,他接下了任務,那就是出爾反爾。
如果他留在這裏,他要完成任務,還要很久很久,他為此恐慌。
如果他繼續執行任務,他不會比現在更輕鬆,那是噩夢。
如果他拋棄任務,他不能拋棄係統,他根本不能離開這裏。
究竟是為什麼會到現在這樣的地步?
背信棄義嗎?並不是,他不在乎那些。
失去自由?沒有任何人逼迫他丟棄自由。沒有人困住他,他畫了一個圈,困住了自己。
真糟糕。
係統觀察他。
衛道再一次潰散了。
係統用快樂藥劑清洗他的靈魂,悲傷幾乎是瞬間爆炸,係統被炸了個仰倒,它把自己拚好,氣衝衝將衛道的靈魂丟進了洗衣機,加入快樂藥劑,按下開機鍵,等機器停下來,係統取出衛道,靈魂一片一片,碎掉了。
碎得像玻璃渣一樣紮手,又像是許多的尖銳的刺,密密麻麻散落在機器裏。
小的隻有亮晶晶的碎玻璃顆粒那樣小,大塊的也隻有半件童裝那樣大。
係統從機器裏把衛道撈出來,泡在膠水裏,再撈出來,衛道就黏在一起了,但是有些細小的已經完全崩碎掉的靈魂顆粒,找不回來了,衛道的靈魂比之前更殘缺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