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的名字就是常常喊著才有用處,然而誰也料不到自己的名字能被別人喊成什麼。
比如這個,伶俐兒,喊著喊著就變成了憐兒,沒姓,罵的時候,就喊他叫伶俐蟲兒。
他開頭還不怎麼適應,別人看他,以為他是個要死要活鬧起來的,誰知道沒兩天,他自己就好了,還覺得這名兒不錯,喊了就應。
這一點上說,衛道跟他一點不像。
要是別人對著衛道喊錢一錢兒的,他能八風不動,隻當自己什麼也沒有聽見。
那一聲歎氣之後,四個人之間的氣氛還是冷得不行。
憐兒看看左右,眼珠轉了轉,到底是小孩心性,沒忍住問:“昨天晚上才死了一個,你們就鬧翻了?”
他說的那個死了的,正是上一個錢四,本來身體就不好,得了病就一命嗚呼了,還沒撐過一個晚上,人就僵了,凍得硬邦邦的,第二天一早才有人抬著屍體送去墳地裏埋了。
抬著人去埋屍體的,還是另外一群小孩。
那群小孩就是管事的手下專門負責屍體那一塊的,他們也是小時候就在管事的手底下,長得大點了,專門去給人紅白喜事會上幫忙,八歲以下的算童男童女,別人紅蓋頭罩著,他們就去拍手唱歌撿點吃的回來,八歲以上看著高點了,就可以跟人出去抬屍體賺錢了,或者給別人哭喪守靈,然後蹭一頓飯,也能拿回來點錢。
他們那邊,得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會唱歌,會跳舞,會說好話,會送東西,還得會拉關係拿東西,時間久了,一身香火味,臭一點的就是屍體味,血液和生肉腐爛的混合。
乞兒這邊的管事的,說那邊是……紅白會。
紅白會那邊管事的,說這邊是……棄兒堂。
管事的各管各的,平時不會互相串門,有事招呼一聲,底下的小孩隨便找過去幹活,幹得不好一樣打罵,隻要沒死,完事送回去就是。
娼、盜、戲、乞,分別住在四個院子裏,四個不一樣的管事,互相比較親近,可能是有事要幫忙就難免聯絡,就算私下不好看,麵上也不能直白過頭露出來,紅白會又在另外的地方,住得遠,關係也沒那麼近,平時都在幾個院子裏來來去去忙。
反正這周圍的兩三條街都是他們這些人住的地方,也是別人來吃喝玩樂不講究的地方。
說是幾個院子,實際上還真數不出來究竟幾個。
一個屋子裏擠得滿滿當當,要是有客人來了,興許才會有機會半個晚上住一個屋。
想跑,除非一口氣跑出幾條街,還有力氣甩開追來的人,直接躲著自己出城去,照樣偷偷摸摸一路,也好不到哪裏去。離開這裏,還不知道哪裏有飯吃,或者離開了,依舊用這裏學來的“手藝”活命,那出去不出去,沒什麼兩樣,還會被人欺負,也許連現在這點錢也不能拿到。
好多想跑的,連一條街也沒有跑出去,出了門沒幾步就死了。
畢竟,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哪裏還跑得動?抓住打一頓,這個時候是下死手,打起來力氣比平時翻一倍,少有跑出去還活著回來的,就算是活著回來了,也沒多久就死了,活得最長的也就半個月,跑出去了的,至今也沒有。
這幾條街都有管事的,街頭巷尾有時候還會打架,打起來顧不得了,就算是路過的客人也未必不死,來這裏都是找刺激,死了也不能鬧大了找麻煩。雖然他們理虧,真找起來麻煩,專業和非專業差別可大了去了,也就賠點錢了事,一個人死了,賠出去的錢夠一戶中產人家花一年的,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手指縫裏漏出去幾滴油的事。
底下的小孩就苦了,績效考核要加倍,每天的要求自然也要加倍。懲罰還是要懲罰,做得好了沒有獎勵,做得不夠就照樣打罵丟房子裏關著,罰得輕一點,也就是二十板子少半塊那種,尤其是管事的並不是常來,管事的手下還有專門的照顧院子的人,看家護院又是另外的人,檢查和罰他們的就是單個院子的人,一個院子是兩個人負責這事,分早晚或者一天一換,上工一樣算,有權力讓站崗看門的幫忙處理小孩。
處理,也就是打一頓,或者打一頓,反正總要打一頓再說話,這都快成慣例了。
小孩們稱呼照顧院子的人是收錢的,看門的就是打人的,平時看院子也不怎麼樣,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稍微正經點的讀書寫字一竅不通,要指望著他們去給小孩看院子,簡直是笑話,他們有時候還直接搶小孩的錢,根本不管是不是要上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