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好，您給點吃的吧？”
“給點兒吧？給點兒吧？”
穿著破爛的小孩，臉上一層不知是不是在牆角被人壓著打過蹭到的灰塵，出油得厲害，額頭上長著許多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又紅又黃，中間一點白心，似乎在往外吐痰一樣的膿，頭發亂得比稻草更甚，很久沒有清洗過了，結成一縷一縷的樣子，像爛掉的馬鞭。
他們都是沒有錢的孤兒，不知道父母，沒有親戚朋友，手無縛雞之力，餓得皮包骨頭一樣，頭大身子小，幾乎站不起來，隻能在地上坐著，又會被人疑心是小偷或者偷懶，平白要遭一頓打罵，身上又多出幾道紅著的痕跡來。
為了乞討更加成功，他們大半都是跪著，想偷懶的時候就自己坐下去，這裏有個壞處，跪坐的時間長久了，兩條腿就又酸又麻又漲又痛，想用力都沒發力點，想起來就更不用說，根本起不來，就算是扶著牆站起來了，力氣也都是在手上，兩條腿篩糠一樣顫抖，比麵條還軟。
看起來似乎是沒力氣，要是這時候挨了打了，更了不得，痛覺可不會延遲，更不會憑空消失，這又不是什麼魔術現場。即使有魔術那樣的東西，也不會落在他們身上。
因為他們是最下等的人，就算是去別人家當奴才，別人也大多是不肯要的。
不劃算。
他們這樣的，脾氣好的太好，壞的太壞，要麼死命跟人強說不聽，要麼怎麼說都沒有用，隻顧著低著頭點，聽了就像沒有聽見一樣，買回去隻能當出氣筒，還是最沒反應最不叫人出氣的出氣筒。
身上又髒，傷口又多，嚴重的不能做活，養起來當慈善一樣，輕鬆一點，也是渾身舊病，病歪歪做不了重活，不洗一洗都不知道身上有多髒，一桶水都不夠用，讓他們自己洗還不一定洗得幹淨，費事費力的，還吃力不討好。
為了得到更多的錢，一個地方的小孩子是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的。
多了，給錢的人不願意，少了，容易放過大肥羊，經過的人再多也沒幾個錢。
所以一個地方，具體一點就是一條街上，街道兩邊的角落裏縮著的乞兒數一數，八個算多，兩個嫌少，五六個就差不多。
別人要是給錢，他們一擁而上，別人要是不給錢，他們跑起路來，還能多活幾個。
當然了，為了市容市貌著想，街道上有他們這樣的人，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大家都要生活，管著乞兒的人也會給上麵交點錢，就當是打點道路，以此買通官員放行，大家有錢賺，也算是行個方便。
所以，平時大家都是做個樣子，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了，真到了幹活的時候，隨便兩下糊弄過去，時間走到頭了就下班回家。
那些每日裏在街道上巡邏往來的查員，在衙門裏也就是個跑腿的差，但是出了衙門就是大搖大擺耀武揚威的一份子，沒有他們不能幹的，也沒有他們不敢的，小攤小販要是不出點血，見了麵就賠笑臉，說兩句話就送東西，想在這裏買賣也是不行的。
《警世恒言·卷二十》裏有話說得好：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
這些查員專為蠅頭小利與人計較，要是一個不順心了，當場就召集一夥人來掀攤子查封也是有的，或者溫水煮青蛙，和氣一些，每日裏坐在攤子麵前，但凡有的座位都滿了，路過的客人看見這樣自己就走了，時間不必長久，那攤主自然就非得服軟不可，或者幹脆收拾東西走人，一家子老小喝西北風去，這一家子裏若有小的，也是乞兒的命。
老的病死，小的餓死，男的卷鋪蓋跑路，女的直接賣到怡紅院去。那正中間，不大不小的沒有人管束，力氣不大，年紀不大，學識不多，沒錢沒勢，不去作乞兒，隻有走投無路去自盡。
如此算了，這還不是走投無路，至少還有一條自盡的路可選，有的連選也沒得選。
話說回來，要是算，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養這樣一群乞兒讓他們出去乞討，回來還交錢的。
做這種事的，流氓地痞絕對少不了，官官相護裏頭，那些膏梁紈袴子弟，為非作歹，自然無惡不作，牽連到這種事情裏頭，也是正常的，好一點的知道，不管也就是了，想讓他們幫忙，絕無可能。
《漢書·傳·東方朔傳》有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又有一句話說：各家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