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不喜歡人,以前不喜歡,以後也不喜歡。”
範悅問:“為什麼呢?”
衛道奇怪地看著她:“為什麼一定要有為什麼呢?我就不能天生這樣?我非得找出個原因來,你們才滿意嗎?如果我說的不一樣了,你們是不是又要說,我表裏不一,變來變去,撒謊成性?又不是沒有人這樣說過。”
兩個人的狀態都不怎麼正常了。
然而對話還是繼續下去。
天色更加陰沉,天空似乎已經黑盡了,窗外亮起星星點點的路燈,玻璃上倒映著別人的影子。
厚重的兩扇門好像自己合攏了,之前還留著一條小小的縫隙,現在一片黑暗裏,兩扇門水一樣融合,看不出什麼縫隙,似乎開了,似乎關了,似乎掛著鎖,又似乎用鎖抵在門邊。
衛道睜大了眼睛,試圖看得更清楚些,他的視力不太好,這樣的黑暗裏,一切都變得模糊,失去界限,越睜大眼睛,越是看不清楚。
範悅眨了眨眼,再次站起來,還是一隻手扶著牆,十分勉強,肩膀有點痛,就活動了兩下,緩了緩,深吸一口氣問:“你以後會喜歡別人嗎?”
衛道似乎知道了她的訴求:“不會。”
範悅又問:“你會討厭喜歡你的人嗎?”
衛道的聲音更加冷淡:“不會。”
這個樓道裏隻有“逃生通道”四個字做成牌子,在腳脖子的高度,幽幽散著綠光,像一隻古怪的眼睛,在牆麵上光明正大地窺視二人的行動和語言。
沒有開燈,應該是有燈的,隻是沒有開。
頭頂上就是破爛的燈,灰白色的殼子,藍紅交錯的電線,一閃一閃依舊不能亮起來的燈泡,像極了躺在床上努力想站起來的病人,病得太久了,躺得太久了,想要一下子就起來,那是一定不能,不管怎麼努力,做不到,還是做不到,這不是精神或者毅力的問題,而是……虛弱和痛苦的緩慢侵蝕。
從內到外,從上到下,沒有一處是好的。
無論是人,還是物,時間一久,就好不起來了。
所以這個時候,別的地方都在亮,隻有這裏黑。
大概是過了七點了,路燈才亮,公司裏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打開燈牌也就夠了,再多些光亮,反而是用不著的,就像學校裏晚課結束的教學樓,總要熄燈,教室可以繼續開,樓道就要漸漸黑下來。
總不能白費電。
有句話說:瞎子點燈白費蠟。
看不見的人點燈都費蠟,沒有人的地方開燈自然是一個道理。
雖然有些細微差別,這句話還是適用的。
這裏就是這樣,黑乎乎的,像一碗黑芝麻糊。
空氣和氛圍都黏糊糊的,一不小心沾到了身上,就黑了一片,擦也擦不幹淨,洗也洗不脫味道,就算是洗了擦了,沾到的地方,還是那麼不舒服,又像在泥漿田地裏打了個滾,趁著身下的水土沒有反應過來,馬上跳起來,滿身泥水,又髒又臭,黑得臉都看不清。
衛道就不看了,他轉移了視線,望著窗玻璃的燈光,說:“你還是不要喜歡我的好。”
範悅似乎全然不在意他的冷淡和拒絕之意,隻是站直了,笑眯眯一張臉往衛道身邊湊:“就是那麼一問,你不會才說了的話,現在就要反悔吧?剛才你說了什麼?你說,不會。我還記得。”
衛道沒說話了。
範悅就覺得他生氣了,解釋似的反問:“也不能非得喜歡你不是?”
然後她又緊接著岔開話題:“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衛道伸出手去,攤開的手掌裏是一個有些熱乎的蘋果,紅皮。
“你的。”
他言簡意賅道。
“原來是給我的?我以為你要送給哪個喜歡的小姑娘,我還想,要是你喜歡誰,最有可能的,肯定是彭浪了。我爭不過啊。”
範悅接過蘋果,笑著說了兩句,試圖活躍氣氛,她失敗了。
衛道率先往樓下走,他是個身高腿長的人,兩三步就下去了,一走路就帶風,好像眨眨眼就到了轉角。
範悅連忙跟上去,嘴裏還不停:“這個蘋果可真好看啊。我還當隻有超市才有。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從你手上拿過來。真是稀奇了,你多少年都不給人送東西的。我以為你這輩子都學不會給女孩送禮物,這麼一看,果然是個注定的單身狗啊。”
衛道有點煩,走得更快了。
範悅緊緊跟著他,幾乎要貼上來,又放慢了一點,拉開距離,二人之間便間隔了半條手臂的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