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空的垃圾桶,棕色的辦公桌,米白色的地板,一、二……八雙鞋。
麵前是窗戶,抬頭就能看見一片蔥蘢的綠,低頭的目光隻能停留在垃圾桶的袋子上。
這是什麼顏色?
我是誰?
這些人究竟想幹什麼?
不對,為什麼會生氣?
想笑,這個時候,又不合適。
“你困了?”
一身軍綠色服裝的女人彎下腰側頭看著他,關切問了一句。
他抬起頭,從對方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一個紮著半長不短頭發的少年,身材清瘦,膚色蒼白,眼眶發紅,穿一身同樣的軍綠色,正常的服裝還顯得寬大。
問誰?
問我。
他搖了搖頭。
不是困。
他看了一眼周圍的人,這一圈的人都是圍繞著他的,可是,現在的他,連這些人的臉都看不清,又或者,看得清也不會認識。
他看一切都感到陌生,看人臉尤其如此,模模糊糊,晃來晃去,勉強分辨男女,穿著白大褂坐在辦公桌後那張椅子上的是男人,左邊一男一女,右邊一男一女,隻有六個。
奇怪,奇怪,六個,少了兩個。
加上一個影子,七個,再加上一個……腦子,八個。
好了,八個人,現在齊全了。
他眯著眼睛,微不可察點了點頭,感到很滿意,隻是不那麼想笑了。
想到這裏,他又垂下眼,笑不出來了。
這些人在說話,他沒有聽,聽了也聽不出意思。
他不知道這些人聚在這裏做什麼,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這些說話的聲音像一群蚊子蒼蠅在耳邊繞著他的腦子不斷發出嗡嗡嗡的噪音,讓他不能靜下心來,他開始頭疼。
那個穿著白大褂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應該是醫生,醫生看了他一眼,他不喜歡那種眼神,不是惡心,他感受到冒犯和刺探,這種感覺使他厭惡對方,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生氣了,他討厭這些人,也討厭這個房間,討厭現在坐在這裏不能動彈似的僵硬感。
這確實是應該生氣的事情。
那這些人就是押著他來住院看病的人了?
不對,不對,他根本不認識這些人,這些人憑什麼讓他坐在這裏?
這具身體很健康,除了他想找出來到這裏的原因時,微妙的心髒反應。
好像打翻了佐料鋪,陳醋,發酸,辣椒,發痛,花椒,發麻,清酒,發醉,白糖,苦甜。
甜到發苦的時候,那種一顆糖粒化開的糖漬味就嚐不出丁點甜,隻有苦,深沉而久遠的苦,苦得叫人一張臉都要皺起來那樣。
“你怎麼了?很痛嗎?”
女聲。
他眨了眨眼,左眼中倏忽間落下一滴淚。
再抬眼看,麵前是一個穿著白衣的護士。
年紀二十左右,神情有些關切,她剛才給他做了皮試,還得打一針才能從這個房間出去。
這是第二個房間,他不記得自己怎樣走來的,倒可以適當想象想象,必定十分渾渾僵僵。
第一個房間的辦公桌上有一台電腦顯示器,在辦公桌的下方肯定還有一個電腦的主機。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就是坐在椅子上看了他兩眼,按鍵盤,然後打印了什麼,寫了幾個字,遞出來讓人拿走。
然後,他就坐在這裏,等著打針。
那些人不見了,或者,他們在別的什麼地方等著。
“你是正在軍訓嗎?”
護士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試圖為他緩和情緒。
軍訓?
那是什麼?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忽然笑起來,搖了搖頭。
不是,他不是在軍訓的時候來的。
他早就不軍訓了。
本來連鍛煉也不用的。
難道是因為不常鍛煉又被送去軍訓才到了這裏?
不是,不對,不像,或者,肯定不全是。
原因不止一個。
真討厭,一想找原因,身體就開始抗拒。
“你幾歲了?”
護士又問。
幾歲?
幾歲……
十七?十八?
現在十七,今年十八,今年的生日還沒過。
所以,還是十七,這不算說謊。
真討厭,那種讓人生氣的感覺,又起來了。
這個身體,或者,曾經的他,那麼討厭這個詞,難道是別人經常這樣指責?
如果是這樣,反而很好理解了,怪不得要生氣。
他現在也很生氣,這種事情,不管是什麼時候,他都會生氣。
憑什麼不是別人在說謊?或者,為什麼說謊的一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