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座位上,老師說了幾句開場白,學生在講台下寫作業,老師走下講台,學生開始默寫。
上課鈴拉響了,聽起來有點像防空警報,刺耳大聲而且兩三分鍾才停下。
老師又站在講台上:“作業拿出來,今天晚上講卷子。”
作業裏的卷子一張一張擺在桌上,一隻手拿著筆,另一隻手壓著草稿本,衛道作出認真的樣子。
終於下課,晚上十點,老師說下課,學生撒歡一樣跑出教室,教學樓漸漸空了。
衛道走得很慢,頭頂的燈光很亮,周圍已經沒有人了,他的教室在四樓,樓梯很長,他的影子也很長,越拖越長,從腳下一直拉到拐角,腳步聲和腕表的秒針漸漸重合,哢噠,哢噠。
走到一樓的時候,這裏的燈光已經不那麼亮了,他低著頭,看見影子模糊起來,一滴墨融在水裏一樣,看不清頭身了,又縮成一團。
從教學樓到宿舍樓不是沒有燈,但是路燈的光沒有教室亮。
影子一直都在,但是也一直在變換形狀長短。
下一步就是深淵。
衛道的心跳加快了,他往前走,眼前漸漸一片黑暗,即使周圍還有燈和光,他也看不見一點。
黑暗裏,有一個影子,那是他自己的影子,扭曲成古怪的樣子,在他身邊,蹦蹦跳跳。
他不是天生的目盲,突然失去視覺也不是好事,從前沒有特意練習過,隻是在學校裏,總有狀況,意外頻發的時候,影子最喜歡冒出來表演“不離不棄”,如果衛道不接受好意,那就是狼心狗肺,應該接受懲罰。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影子應該是這麼想的,否則,沒必要每次衛道刻意忽視它,它就開始搞事。
比如說,衛道的鞋帶突然鬆開,當時就被身邊難得走得晚的學生一腳踩住,衛道止住腳步,那個學生走過去,一點沒有意識到鞋底多了什麼。
他的鞋子看起來很幹淨,鞋底卻不怎麼幹淨,一腳踩中衛道的鞋帶,這條帶子雖然是黑色,應對普通情況已經足夠耐髒了,然而依然不夠,不知之前踩過什麼,鞋帶多了黏黏糊糊的半固體汙漬,這些褐色棕色的混合物粘住鞋帶,衛道走不下去了。
他的鼻子還沒壞。
他站在原地,取下書包,開始翻找東西,如果這裏允許攜帶剪刀,他是不介意把剪刀隨身攜帶的。
然而不行,他就試圖找到一雙新鞋,他對鞋的要求不高,畢竟,穿在他這裏,什麼東西都像是一次性。
眼前忽然一亮,黑暗的世界撤退了,影子貼在地上,頭朝下叉了叉腰,似乎很生氣。
衛道眨了眨眼,影子還是原來的模樣,他就將目光落在鞋帶上,果然髒了,多了些不明物體,味道很大,他寧願隻是垃圾桶爆漿的某個袋子,也不希望是自己猜想的那樣。
運氣從來不給他機會,自欺欺人也不行,味道太大了,衝鼻,他不可能穿著這樣的鞋回宿舍去。
他換了一雙新鞋,不是一次性拖鞋,這是網上買的,九塊九一雙,用完就丟也無所謂,反正不貴。
他穿了兩雙黑襪子,換鞋的時候,順便把外麵那層長襪子脫下來,也塞進鞋子裏。
他沒有腳氣,換了鞋子,拎著換下來的鞋襪,丟進路邊的大垃圾桶,拍了拍手,加快腳步,回到了宿舍。
刷牙的時候,牙刷戳到了牙齦,他漱口吐出來的水,帶了點血絲,隔著一層皮肉,試著按了按那個有點痛的位置,果然出血了,碰到的時候,痛感稍微增強。
他開始洗臉,毛巾是學校發的東西,用了一段時間就掉渣一樣從本體上自然脫落白色的小球,也許是毛巾團,也許是毛巾線,隨便什麼,也不能縫回去,一而再,再而三,毛巾禿得像一麵鏡子背。
這塊毛巾被他擰成一團的時候,還不夠一個拳頭。
他擦了臉,把毛巾掛回去,差點把別人的毛巾帶下來。
他住的房間號是四個四,生動形象的描述——4444。
宿舍是四個人住,開門是上下鋪的四張床,兩個架子,往裏走,洗漱區域,浴室、廁所、漱口台。
電器有飲水機、空調和小冰箱。
擺設有四張凳子,兩張對著拚起來的桌子,四個衣櫃和四個書架。
來的時候,衛道是轉學生,養母和養父因為他的事情起了爭執,具體是因為什麼事情,衛道也不知道。
養父母離了婚,讓他搬了家轉了學,他就成了孤影城中庸大學在校轉學生,說是大學,其實沒有大學,可能是大而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