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隨也反應過來,確實有些太簡單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柳必成那日來他麵前下死亡通牒就很奇怪……他完全可以直接做了便是,何必與他說明呢。
不是柳隨看不起自己,而是這件事柳隨的態度根本無關緊要,柳必成難道單單隻為了看他瑟瑟發抖的樣子嗎?雖然不了解此人,但柳隨下意識覺得他不是這麼無聊的人。
然而這時候想那麼多也沒用,洛師父也隻是叫他們警惕,走到這裏,無論如何都得將人救走。
幾人也不耽擱,洛熙擇背起行動不便師父,柳曄攙著受了傷的師姐,一行人悄聲出洞。
路線洛熙擇已經規劃過,就從他們來的地方出去。那地方稍大些的船就過不了,他先獨自泅水回鎮上,想辦法找水性好的人駛船到平靜的河麵等著接應,再將所有人帶回去。
然而這個計劃還沒開始便已經徹底宣告夭折。
柳必成已經帶著人好整以暇在外麵等著他們。
他麵上含笑,打量了一圈,露出些許驚訝:“倒是沒想到這上鉤的魚不止一條,”轉向柳隨,“沈融雪呢?他竟是沒來看你?不想帶你走嗎?難道我高估了他對你的情誼。”
柳隨這會兒哪能不明白,鬆懈的布防是柳必成故意為之,他又成了誘餌。
“他確實沒來。”
柳隨一瞬不錯地看著他,叫柳必成難以判斷他說的是真話假話。
“嗬,差點被你騙過了,沈融雪已經來過了。”
柳隨皺眉,沈融雪確實沒來啊,他為何如此篤定……
“你就是柳必成?”洛熙擇語氣挑釁。
柳必成聞聲看向他:“我勸你少動些心思,你的伎倆在我麵前沒有用。”說這話時他手裏撚起一根針,火光下針頭發綠。
被識破的洛熙擇罕見地露出焦急神情。
其實他心裏未嚐不清楚,連比他技藝更精湛的師父都拿柳必成沒辦法,憑他的毒術也很難。
這招不行,便隻能硬上了。洛熙擇上了,柳曄見狀自發上前幫忙。
洛熙擇武功上乘,柳曄也不差,但在本書最大反派麵前,依然不夠看的,十招之內兩人便被製住。
柳必成似乎並不想理柳曄,將她一掌拍開,獨獨攥著洛熙擇。
令人渾身發顫的“哢嚓”聲接連響起,洛熙擇從牙間擠出破碎的悶哼。
“十招,你不錯,是個麻煩,還是斷了手叫本座更放心。”
接過受傷的柳曄,柳隨直愣愣看著被鮮血沾染的衣服內心發顫,他不是第一次麵臨生死危機,卻是頭一次直麵柳必成的殘忍。
唯二能打的人被廢,三人連帶著洛熙擇的師父師姐,被重新關進地牢。
柳必成走前站在長長的甬道外笑看著柳隨:“大侄兒,委屈你住地牢了,多陪陪你那些朋友吧。”
普渡山的地牢不大,五人被分散在兩個牢獄,隔著一條過道相望。
看守的人不知是什麼心思,將他和重傷的洛熙擇關在一起,另外三人在另一邊。
柳隨不懂醫理,隻能幹看著著急。
“你怎麼樣?”
“咳……死不了。”洛熙擇虛弱歸虛弱,嘴上一如既往不示弱。
對麵老太太的聲音飄過來:“痛就直說,你不說怎麼對症下藥?”
柳隨也點頭:“你哪裏不對說出來,我要做什麼?”幸好洛師父醫術精湛,還就在旁邊。
“不要——嘶——!你做什麼?!”
柳隨已經在師姐的示意下撕開了洛熙擇的衣服,又去夠牢房外的油燈,湊近洛熙擇,讓對麵師徒倆更清晰地看出傷處。
“還行,確實死不了。”
柳曄在一旁有些汗顏……這師徒倆對待洛熙擇的態度有些出乎意料。
柳隨不顧洛熙擇抵抗,在洛師父的指揮下勉強幫他正了骨,找到洛熙擇藏在身上的藥按需調配上藥。
算是緊急處理了下,叫他不至於失血過多而死。洛熙擇情況依然不好,蔫蔫躺在牆角動不了,也不看柳隨。
柳隨心裏藏著事,顧不上他的心情,坐在一旁目光放空。
但對麵有話說,洛師父一直觀察洛熙擇,見他這模樣調侃道:“你不是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怎麼今日落到這田地。”
柳曄雖然經常被洛熙擇損,這時候還是不忘替他說句話:“前輩,他是為了救我哥才涉險,發現你們也在,這才……”
“小姑娘不必替他解釋,老身隻是好奇一問,畢竟這孩子打小就機靈,毒翻一鎮子人都做的服服帖帖。”
柳曄聽到最後一句悚然一驚。
好在洛師父接著說:“隻是叫人吃些苦頭的毒,他從小報複心就強,被鎮上孩子欺負了便一定要欺負回去。”
柳隨分神聽他們講話,倒是想到了蝴蝶穀外遇到的那個紈絝公子,當時他氣焰囂張口出不遜的模樣,想來以前沒少欺負洛熙擇。
原作中提過洛熙擇是被師父撿回收養,小時候無依無靠也吃了很多苦,這點倒和柳必成很像,若是沒有眼前的師徒倆,指不定洛熙擇也會走上歧路,原本的劇情裏,若是沒有柳曄影響,洛熙擇的立場未必偏向正道。
麵對師父的調侃,洛熙擇依然悶聲不吭,這模樣屬實少見,惹得柳隨多看了他兩眼,誰知洛熙擇獨獨察覺到了這股目光:“看什麼?我受傷你很高興?很解氣嗎。”
“隻是單純看你,我有那麼和你不共戴天?”
雖然以前洛熙擇做的事柳隨是很火大,卻也不至於在這種關頭盼他遭難,這副不能好好交流的模樣才叫他皺眉。
洛熙擇沒來得及回應,那邊洛師父說:“小友通身貴氣,想來出身不凡,阿擇幼時和鎮上的小少爺們鬧得不怎麼愉快,大約是遷怒於你。”
柳隨倒是沒想到,原來是討厭富貴人家的小孩……不過洛師父口中的“不怎麼愉快”聽起來輕描淡寫,實際情況一定慘烈得多,不然洛熙擇的個性也不會如此偏激。
“不是。”洛熙擇躺在牆角的陰影裏,看不清什麼神情。
“不是嗎?”這回是師姐發問,她和洛師父如出一轍的淡定,即使身處這樣的環境,看起來也並不怎麼著急。
洛熙擇並沒有再回應她。
柳曄倒是想說什麼,她旁觀者清,多少看明白了些,不過洛熙擇現在受了傷,說了怕刺激他,於是很厚道地閉嘴了。
洛熙擇不說話,師徒倆也沒繼續糾纏,倒是對柳曄很感興趣,問了很多兄妹倆的事。柳曄以前還是大小姐時候就沒什麼朋友,後來流落江湖,就更沒有了,有人和她談天說地,被抓後命運未卜的焦慮擔憂緩解了些許。
柳隨見柳曄還有心情說笑,內心些許安定。
“有個兄弟姐妹究竟是什麼感覺?”悶聲不吭好一會兒的洛熙擇又突然問。
柳隨覺得他今天有些反常,不過都落到這種境地裏,也可以理解:“嗯……就是,凡事都會想著她,好或壞,都是兩個人的事情。”
他先前也不懂,穿越之前是獨生子女,又恰逢青春年少,叛逆得很,哪會思考這些根本不存在的問題。
洛熙擇聽了目光落在對麵的師徒倆身上,神情少見的迷茫,顯然並不能體會柳隨所說的。
柳隨沒太在意,身陷囹圄,他的注意力不在聊天上。
地牢光線昏暗,隻有燭火隱隱綽綽,映照在他不似凡塵的眉眼上,洛熙擇趁他不注意看了許久側顏,一邊在心裏嗤笑。
笑自己。
“你幼時也是這樣?”
“什麼這樣?”
“犯蠢。”見柳隨眼神不善,受傷的洛熙擇改了措辭,“我是說,明明自己很弱,卻總想著給人出頭,救別人。”
從初見時,柳隨還躺在輪椅裏,就敢為了柳曄和他嗆聲,也不怕被他毒死。
柳隨又想到了沈融雪。
“不是。”書裏的柳隨自小身體不適,遠離人群,家裏人又憐他體弱放縱他,哪有需要他強出頭的場合。至於柳隨自己,朋友倒是挺多,不過大抵他和“柳隨”就是同一種人,被周圍人寵的相當自我,並不擅長照顧旁人情緒,替別人出頭……回憶中似乎是沒有,有也是微不足道的舉手之勞。
“不是?我還以為你很愛多管閑事。”
若是他小時候遇到的是柳隨,或許……算了,沒有如果。
“當然不是,我做這些出發點都是為了自保。”
柳隨稍微坐直身體看向洛熙擇,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你是不是……”
“不是!”
“這麼急著否定?”柳隨一下有了勁頭,“你該不會真的想當我弟弟吧?”
洛熙擇臉色發黑,有被氣到:“誰要做你弟弟?!”
音調提高以至於對麵三人望了過來,洛熙擇顯然不想在師父師姐麵前失態,調整了下氣息小聲咬牙切齒:“你說是自保,卻次次不顧自身安危,這些事當真有那麼重要?值得你以命相搏。你身邊那人可是融雪劍,若傳聞不誇大,以他的能力護你周全並非難事,你大可不必冒險。”
“你這話不對,他隻是我的朋友,憑什麼叫他背負我的性命。”
“看不出你這麼恩怨分明,不想麻煩他,怎麼願意麻煩我?難不成你信任我大過於信任他?真不拿我當外人啊。”說這話時洛熙擇語氣有些嘲諷。
“……”柳隨隱隱覺得一直在逃避的東西被人揪著曬出來了。
一方麵他在來到陌生世界後遲遲難以融入,迷茫且失落,每次選擇鋌而走險未嚐不是有一了百了逃避一切的念頭,柳隨也是最近才意識到這點;另一方麵……便是對沈融雪的態度,仔細想來,沈融雪在這個故事世界裏,於他而言,一直是最鮮明的那個,甚至超過了妹妹。
他錯開目光,看向別處:“你和他不一樣。”
洛熙擇被氣笑想要爬起身,動作一大牽扯到傷口疼得齜牙咧嘴,柳隨連忙摁住他。
“我和他不一樣?你還真敢說出口。”
柳隨理不直氣也壯:“當然,咱倆既不是朋友,也不是親眷,嚴格來說隻是認識而已。”
洛熙擇心上被狠狠紮了一刀,然而他無可反駁,一直以來他對柳隨的態度就注定了他會得到這種結果。
“那確實是比不得你那小情人,一走了之大半月,說不定是去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就這還有人巴巴地等。”
“他想去哪就去哪關你什麼事?!你又憑什麼在這空口造謠他?”柳隨先是氣憤,又後知後覺察覺到洛熙擇說了小情人一詞,可一時想不到合適的反駁詞語,最後反而把自己憋了個滿麵臉紅。
洛熙擇見他沒有反駁更是氣悶,話說到這份上氣氛已是極其古怪,對麵聊天的三人都注意到了,洛熙擇索性閉嘴。
時間流逝,不知道被關了多久,隨著幽長走道裏微弱的光線變化,柳隨猜測離自己被“處決”的時間不遠了。
地牢的氣氛異常壓抑,連淡定的師徒倆都沒法輕鬆下去了,眉頭緊鎖。
柳曄眼眶發紅,洛熙擇一動不動,這麼久的時間他們不是沒想辦法,可惜柳必成早就將一切死角堵上,看守的人每次進來也隻是遠遠看一眼,根本不給他們機會。
等到外麵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時,柳曄憋了許久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她本不願叫哥哥擔心為難,可實在是忍不住了,此刻她是如此懊恨,為什麼自己不更努力一些,若她武功蓋世,就不會像今日這樣麵對絕望無能為力。
柳隨反倒還好,見她們神情緊繃還安慰說:“沒事的,你們不是說了嗎,有很多人來救我,往好裏想,說不定我比你們更先脫困。”
腳步聲更近了,他加快語速:“曄兒別哭,聽我說,柳必成心狠手辣,如今他有破釜沉舟之意,不出意外,普渡山一定會陷入混亂,倒時你便趁機帶洛師父師姐還有洛熙擇逃出去,然後去找顧亦傾,他應該會出現在正對山門西北方的山上。”
話音落下,普渡山的人便來了,二話不說打開牢房將柳隨拽出去。
柳隨沒有反抗,也反抗不了。抓他的人恰好是先前那名熟識的守夜人,對方眼神抱歉,手卻不容抵抗地鉗製住他,就像抓住一隻脆弱的蝴蝶,再用力些蝶翼就會不經意撕裂。
“我不想當你弟弟,但我想過若能更早相識,不,不是想過,是希望……”背後傳來洛熙擇壓抑的聲音。
柳隨一頓,抓他的人體貼地停下腳步。
“看不出你喜歡被罵,我小時候可不好相處,現在認識也不晚。”
說完這句他就被帶走了,徹底消失在地牢。
洛熙擇躺在原地看著空空的走道,狠狠錘了下牆,洛師父在對麵看著鮮血淋漓的場麵,歎息著搖頭。
她何嚐看不出自小養大的狗崽子對那漂亮公子的不同。洛熙擇討厭所有高高在上的人,這點從他平日收治和收拾的對象就可見一斑,按道理這漂亮公子完全是他討厭的那一類人,可大約是叫他看見了和預想中不同的一麵,洛師父了解洛熙擇,以他的性子,不會承認自己“欣賞”人家,反而會極力否定證明自己的眼光沒錯,肯定沒少得罪人,關係處的這麼僵,純屬活該。
現在後悔有什麼用?洛師姐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搖了搖頭,轉頭去安慰柳曄。
柳曄本來哭的稀裏嘩啦,想到柳隨的叮囑,擦幹眼淚積蓄體力,她得帶著大家逃出去。
到山門的時候,柳隨驚訝了一瞬,雖然早就觀察過,但並沒有像今天這樣青天白日正大光明地看,以至於他到今天才發現兩側的山壁呈包夾之勢將山門收縮到一個小口,山壁又陡峭,若是事先安排人在山上埋伏……甚至不需要高手,幾枚滾石配合力氣大些的武夫便足以蕩平整個入口。
山門口的牌坊上掛著個人,看身形與柳隨極像,想來便是那個代替他受難的替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