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回了自己曾住過十來年的屋子,她便樂得不出門,陸夫人知道她冬日覺多喊不醒,也沒讓她去正院用朝食,有時還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底下幾個妹妹要去京郊道觀玩,軟磨硬泡了許久,她才終於點了頭。
隻是這一趟卻令她後悔不迭,直喊晦氣,恨不得沒去過才好。
從京郊回來後,她沒回自個院子,而是去了父親的外書房,問書童父親可在裏麵。
那青衣小童笑道:“一娘來得巧,左丞剛從皇城回來呢,此刻用過午飯,想必還沒歇息。”說著,他便入內前往通傳。
朱少君照舊讓朱明德屏退了侍從,同朱明德一塊進了密室。
她將自己今日偶遇秦王後的事說了一遍,末了便沉著臉道:“我總覺著不是巧合,有心懷疑他是刻意的,卻又沒有證據。這幾次碰著他,觀其言行,我便確信了他是同我一樣的人。”
說著說著,朱少君便有些氣惱了:“怎麼連他這樣的人都能重活一世?一點都不公平!”
原本她還當自己特別,現在多了個徐遂,便顯得這不算個稀罕事了。
朱明德輕啜了口茶水,淡淡道:“人生重來一次,又焉知是福是禍?”
他將茶盞放在桌案上,手指輕輕摩挲著杯沿,輕聲道:“我這段時日對秦王多有留心,他同從前,確實有所不同。”手腕狠厲而果決,行事不再像個初出茅廬的青澀小子。
女兒那日對他說的話,他雖震驚,卻沒覺得不可能。雖說相信女兒說的話,但朱明德向來多思多慮,任何事都得保證萬無一失才行。
他派人盯了徐遂一段時日,自個每回碰到,也會留心觀察,這邊發現了端倪。
想到這,他看向朱少君的目光又帶了幾分心疼,忍不住歎息道:“你受委屈了。”
朱少君搖了搖頭,漫不經心道:“算不得什麼委屈,反正不就是忍嘛,那麼些年,我都忍過來了。”
她覺得自己不算委屈,但這話落在朱明德耳朵裏,足以令他又驚又怒。
以自個女兒那樣嬌蠻的性子,能忍上那麼些年,已是將自己給壓抑到了極致。
“這輩子,阿耶一定不會再讓你受這種委屈了。”朱明德麵色微沉,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一聲歎息,他並不善於和子女相處,最後便也隻說出來了這麼一句。
朱少君麵上笑盈盈的,婉轉著嗓音說:“阿耶隻要把自個身子照顧好就行啦,我的事兒都不著急呢。”
隻要她不嫁給徐遂,就能避去很多災禍。
她三言兩語就將朱明德給哄得眉開眼笑,他輕咳了一聲,輕聲交代:“暫時先別告訴你阿娘,她受不住這些。”
朱少君點了點頭:“我省得的。”現在告訴阿娘了,也隻會平白讓她替自己操心。
回房後,院中婢女拿著一張紙上前說:“這是那家鐵匠鋪子送來的,是一娘要的那張弓的圖紙,那家鋪子還問,可是還照著先前定的時間做?”
朱少君眨了眨眼睛,接過那圖紙看了一眼後,才恍然想起她曾讓人做的一張弓。
那本是她給顧維的生辰禮,隻是還沒等到生辰他便去了河西,那張弓也還未做好。後來她便想著倘若他大勝歸來,她再送也是一樣的。
隻是他終究沒親眼見過那張弓,珍藏了多年後,她終是送給了他侄子。
“讓他們趕趕工吧。”朱少君將圖紙遞了回去,抿了抿唇,輕聲道,“不按先前的時間了,至少來年正月能做出來,你去問問要加多少錢。”
整整一個冬日,她都窩在家中沒怎麼出門。
顧維來過許多回,她要麼是推脫著不見,要麼是匆匆見過一麵,說上幾句話便又回去了。
轉瞬便到了顧維定好前往河西的日子。正當朱少君獨自在家中糾結萬分,想著要不要去送他時,顧維徑直登了門。
人都已經進了家門,她隻能去見他一趟。
初春時節,楊柳抽著新芽,枝條生澀的舒展著身姿,順著陣陣東風在池水上輕輕拂過。
嘩啦聲響,宛若新雨。
隔著半汪池水,她看到那個青年抱臂倚著樹幹,眉眼如春日山水般雋永綿長,剛勁的麵龐上仿佛覆著一層朦朧霧氣,淡化了他的不羈,卻又平添了幾分深邃。
他肩頭上落了許多鵝黃的花瓣,似是察覺到什麼,他猛然抬起頭望向她,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眉眼霎時柔和下來,仿若初春冰雪消融時的場景。
數日不見,咋然見到那青年收斂了鋒芒的模樣時,朱少君忍不住勾起唇角,顯現出一丁點笑意。
或許,她不該考慮那麼多的。
她既然重新活過一回,隻當從前都是場夢,也不需要考慮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