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降下來, 原本就已經透著冷意的長安城,愈發的冷到了骨子裏,行人哪怕是到屋子裏麵站一會, 也覺得那寒風刺骨得很。
今日是個難得的晴天。
一座小屋裏燒著炭,鮫紗帳將床榻遮得嚴嚴實實的, 半點都透不出縫隙,從外麵看, 隻能隱隱約約瞧見個人影在裏頭翻身。
冬日的床榻很柔軟, 鋪了數層厚厚的褥子,躺在上麵感覺整個人都陷進去了一般。即便有地衣, 且婢女的腳步聲又很輕微, 但床榻上的人還是不可避免的聽到了。
那人又在榻上翻了個身,隨後猛地坐了起來, 半闔著眼眸看向鮫紗帳外端著銅盆的婢女, 姿態倦懶的抻了個懶腰。
“娘子醒了?”婢女看著床榻上已經坐起了身的人, 神情有些不敢置信, 要知道如今可是冬日, 她家小娘子已經很久沒有在辰正前起過床了。
朱少君眼睛還有些睜不開, 她靠在床頭輕輕頷首, 這麼軟這麼舒服的床, 天知道她為了能起來,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娘子醒了就好。”那婢女似是鬆了口氣, 轉而輕聲說,“今日豫章長公主府上辦賞梅宴,夫人特意吩咐過要早些叫娘子起身呢。”
怔怔的胡亂應和了幾句後,朱少君又開始發呆。
從昨日一個午覺醒來出現在自己少年時的寢屋裏,她一直以為不過是個略真實些的夢境, 等醒了估計就好了。然而一晚上過去,她再次醒來時卻還是在自個的榻上,直到現在她都還是有些懵的,整個人都回不過神來。
在婢女的幾次催促下,朱少君終於肯挪窩,慢慢的坐到了床沿,讓人給她洗臉淨手。
昨日都沒怎麼仔細看過,這時候一瞧,她才發現伺候自己的婢女正是跟了她多年的錦寧,隻不過對方瞧著年輕了不少,一副少女的模樣。
現在連個夢境都這麼真實了?她暗自嘀咕了幾聲,回過神時已經換好衣衫梳好了發髻。
朱家眾人照舊是要一塊兒用朝食的。
外麵一層厚厚的積雪,鬆枝都像要被壓垮一般。她穿著小皮靴、披著厚實的兔毛大氅,緩緩朝著正院而去。
在外麵便隱隱聽到交談聲傳來,待掀簾入內後,便見得一對中年夫妻坐在上首,一人手裏捧著個茶盞,眉眼舒展,正說笑著什麼。
“少君來了?”陸夫人眉眼含笑,招呼著小女兒坐到身側來,想讓她趕緊暖和暖和身子。
但朱貴妃一時間卻沒動,隻是看著那中年男子發怔,嘴唇翕動著,過了半晌才喚道:“阿耶。”說話間,她眼眸裏不自覺的浮現出了水光。
阿耶都已經故去那麼多年了,自己即便是夢到他,也沒有這麼真實的音容笑貌,仿佛他就是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一般。
她突然就想要這個夢境能繼續下去,讓她永遠不要醒來。
朱明德不知道她心裏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昨晚他在官署值班,早上剛回來的,不知道小女兒昨日已經在妻子懷裏哭過一回了。看著她眼眸裏頭的水光,他暗自皺了下眉頭,喝問道:“我看你那眼皮子都快打架了,自個老實交代,是不是又偷看什麼話本子,快五更天才睡?!”
別以為他不知道,她前些日子在外麵偷偷買了許多話本子,經常看到深更半夜才睡。還是他們看她黑眼圈越來越重,起了疑心後一調查,才知道這回事。他一怒之下,甚至將那些話本子全都給扔了。
朱少君:……
好像當初是有過這麼一回事。
好好的氣氛,剛醞釀出來的感情,就這麼沒了。
不愧是她親阿耶。
深吸了幾口氣後,朱少君有些悶悶不樂的上前,一言不發的在旁邊落了座,連灌了好幾口茶水。她早都忘了的話本子的事兒,竟是又被這夢境給翻了出來,這也太厲害了點吧?
陸夫人見狀,推了推身旁那人,小聲說:“大早上的,你凶什麼呢?她昨日午覺給魘著了,摟著我哭了好久,身子本就不爽利,哪有工夫去看什麼話本子。”
朱明德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後,淡聲道:“那你盯著她點,別有成日半夜了都不睡覺,我看她再這樣下去,遲早得比咱們先走。”
陸夫人更氣了,原本消下去的怒火又蹭一下起來,猛地拍了拍丈夫,又低聲說:“你瞎說什麼?有你這麼咒自個閨女的?”
朱少君看了眼上首湊在那嘀嘀咕咕、自以為說話很小聲的倆人:……
她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們,自己全都聽見了,不用刻意壓低聲音的。
正猶豫間,她長兄朱翰同次兄朱耀也從外麵進來了,看到次兄,朱少君心裏又是一陣激動,她都已經十幾年沒有見過二哥了!
一家人用過飯,在官署當值了一晚上的朱明德回去休息去了,說是休息,實則還是得處理公務,隻是在自個家中比較放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