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了一時,眼皮卻越來越重,她不開口,陸歸雲便也不做聲,直到懷中人兒的呼吸輕緩了起來,才小心的抱著唐卿卿起身送入了臥房。
一夜的好眠,似乎是終於補足了唐卿卿一路上缺失的精神,第二日竟然起了個大早,神采奕奕的招呼香柏香桃兩人放下手中的諸般瑣事,三人齊齊將清池給逼到了角落裏。
還是個少年的清池幹巴巴的狂咽吐沫,萬般不得已之下,乖乖交出了始終由他保管的東西——
——陸歸雲上陣時身穿的鎧甲和手中長|槍。
這是唐卿卿第二次看見那一套冰冷的鎧甲。
上一次……還是一年前了,他一身鎧甲的闖入她的世界,強硬的宣稱自己日後會是她的夫君……
而一旁的長|槍更是第一次見,唐卿卿試探的摸了摸那雪亮的槍尖,寒鐵的冷意刹那間順著指尖閃電般流向心頭,她連忙縮了手,停了一瞬,又伸手攥住了槍杆,然而那筆直的長|槍就如同焊在架子上的也似,任憑唐卿卿使足了勁,都紋絲不動。
清池在一旁忍笑:“這個就連小的想要挪動的時候都很勉強,郡王妃您是拿不動的。”
一句出口,就被香桃沒好氣的斜了一眼:“要你管!”
唐卿卿倒是不惱,依言鬆了手,不再跟那柄長|槍較近,轉而去研究那副鎧甲。
這一看,便就皺了眉頭——那副鎧甲並不如它初入眼簾時的那般震撼人心,仔細看去,在許多地方都有損傷。
雖然傷損過的位置都有經過後期的修補,但卻隻針對外層的金屬,裏麵作為內襯的牛皮上卻到處都是破損的痕跡,各種形狀的破洞和劃開的口子足有二十多處,而且每一處都沒有經過修複。
整個內襯想來是使用已久,許多地方都已經磨出了毛茬,指腹摸上去,一片刺刺的粗糙感,就好似摸到了一把銼刀也似。
唐卿卿皺了眉:“清池,這城裏有賣皮革的嗎?”
“這……”清池顯然對這鳳陽城也還不太熟悉,摸著頭道:“應該有的吧?郡王妃要買皮子?小的去問問看?”
唐卿卿點頭:“那有勞你找一找,我想把這裏麵的皮子給換換。”
清池頓時兩眼放光,他倒是行動力極強,轉身就往外跑,口中嚷著:“郡王妃您放心,一定找得到!”
香桃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蠍蠍螫螫的。”
唐卿卿沒去管她,隻挽起袖子開始搬那副鎧甲,同時還給兩人下了指令:“來幫我一把,咱們把裏麵那副破皮子拆下來。”
說幹就幹,三個姑娘埋頭幹到中午,草草用過午膳,又埋頭幹到黃昏,果然是用得太舊,以至於拆卸過程異常困難,三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拆下了鎧甲裏麵的那層厚牛皮來。
原本軟韌的牛皮早就已經幹硬板結,深淺不一的色澤昭示著它曾無數次被血汙和汗漬反複浸透,此時縱然已經被剝離了外層的金屬,卻已經無法鋪平,而是倔強的保持著鎧甲的形狀,將上麵散布的一處處傷痕展示得更加清晰和直觀。
唐卿卿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這一處的破口是扁平的縫隙,看它開口的寬度,或許是刀劍直接刺穿造成的。
……這一處,是近圓形的一個小洞,隻有小指粗細,是……箭矢穿透才會有的印記。
……而這裏,是一道狹長筆直的裂隙,唐卿卿腦中想不到對應的兵刃,她將手掌覆了上去,掌根貼在裂隙的一端,而另一端則從她指尖下麵繼續延伸,她又將另一隻手也覆了上去,這次,終於擋住了那刺目的縫隙。
這樣的裂痕,唐卿卿在腦中對應不到具體的兵刃,所以這是……刀刃平砍或者刺穿之後繼續用力割裂的麼?
夕陽之下,郡王妃陡然之間就紅了眼圈。
所有人,在提起潯陽郡王的時候,無不歆羨他那耀眼到讓人無法忽視的卓越功勳,但若要深究的時候,卻就隻有寥寥的一句——據說郡王殿下天生神力,自幼就勇武過人。
甚至就連唐卿卿,都曾經這樣以為的。
陸歸雲在她的印象裏從來都是冷峻而又強大的人,他似乎有著超出同齡人的自控能力,對一切事都遊刃有餘,甚至有時會讓人覺得他有些肆意妄為,她從來沒見他露出過絲毫軟弱或不知所措的神色。
而現在她知道了,她原本早就應該知道的——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
就如同他在十幾歲的年齡就自請去了邊關從軍,僅僅數年,就大敗了西狄,憑著自己的雙手和血肉,掙來了賜婚聖旨,也掙來了郡王的敕封。
這其間的過程,怎麼可能就是那輕飄飄的一句天生神力勇武過人?
眼前這副費了好大勁兒才扒下來的牛皮內襯上麵,每一處汙漬,每一處破損,都將陸歸雲數年的軍旅生涯中的細節扒開了虛幻的外皮赤|裸裸的放在了唐卿卿麵前。
夕陽橙紅色的暖光之下,身形纖細的少女對著一副鎧甲的內襯哭成了隻花臉的貓兒。
香柏默默的起身倒了一杯溫茶,香桃則去蘸著溫水擰了一張帕子。
“姑娘別難過。”香柏柔聲道:“等清池回來,我們給郡王換一副新的內襯。”
今日陸歸雲在外忙了一整天,他是以新任戍邊將領的身份抵達鳳陽,鳳陽府尹和都護府都不敢怠慢,甚至因為這位郡王入城的時候太過低調而未能提前迎接而頗有幾分惴惴不安,昨日陸歸雲自己上了都護府的門,足足讓鳳陽都護韓騰慌了半天才回了神,直到送走郡王之後,才猛然一拍自己腦袋,一邊趕緊派人去知會鳳陽府尹,一邊慌不迭的派了管家去城中最大的酒樓定酒席,就為了能在第二日補上這頓遲來的接風宴。
誰知到了第二日,人是等來了,這生著一雙藍色眼瞳的年輕郡王卻隻瞥了一眼那桌豐盛的酒肴,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勒令韓騰交出了鳳陽一萬府兵的令符之後就揚長而去。
將韓騰與鳳陽府尹二人扔了個不上不下。
直到此時,這兩人才有些慌了神。
……莫不是自己昨日未能相迎的舉動當真惹惱了這位戰無不勝的郡王殿下?
最終還是府尹大人輾轉了多個家仆,最終才從一名隨從妻兒的口中得知了一件大事——此次駕臨鳳陽的不僅僅隻有一個郡王,還有郡王妃!
郡王妃竟然也一起來了!
而他這個鳳陽府尹和都護韓騰,竟然還要從百姓們口中才知道此事。
兩名平時自詡朝廷命官的人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事情的關鍵,各自捏著一把冷汗急急回轉家中關起門來與妻子商議。
而陸歸雲壓根沒再關注他們,執著鳳陽都護的令符先去收攏清點了一萬的府兵,皺著眉看了一遍這些府兵的操練,挨處走訪查看鳳陽城的布防,隨後便將這一萬人整合之後重新分組分隊,各自安排事務。
至於單兵素質不佳這種事,短期內沒什麼好方法,反正也不需要這一萬人真刀真槍的上天門峽前線,僅僅隻是守好鳳陽城的話,也勉強聊勝於無了。
這一番忙碌下來,就連午飯都隻是在馬背上啃了兩口幹糧,等到終於安排妥帖回轉宅邸的時候,早已是掌燈時分。
才剛邁入家門,迎麵便有個纖細的身影踏著夜色一頭撲入了懷中,陸歸雲吃了一驚,原本下意識想要閃開,但看唐卿卿這不管不顧的勁頭,猶豫了一瞬到底還是張開雙臂接住了她。
“阿雲!”
小姑娘雙臂抱勞他的腰身,將頭埋在他胸口蹭了蹭:“怎麼才回……嗯?”
一句沒說完就皺了眉,狐疑的聳著鼻尖在他身上嗅了兩下,幹脆利落的鬆手就拉開了距離——
“先去沐浴!”
頂著烈日足足在鳳陽城內城外轉了一整天的郡王殿下笑出了聲,故意兩臂一張同時踏前一步,唐卿卿立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跳起來就往後躲,氣道:“別過來!快去沐浴!”
好在陸歸雲隻是捉弄一下,笑夠了也就收了手,卻轉而換上了另一副麵孔:“寶兒,有留飯麼?我餓了。”
原本還凶巴巴的郡王妃頓時消了氣焰,沒好氣的剜了他一眼,一把揪住拽進屋往椅子上一按:“快吃,吃完快去沐浴!”
桌上有兩三個用幹淨碗碟緊緊扣著的冷碟,落座之後沒要幾息,又端上來了提前備下的熱菜,又一片聲的吩咐人快去燒洗澡水,忙了一整天的郡王殿下是真的餓了,問過唐卿卿已經吃過了,便風卷殘雲的吃了個幹淨,剛剛酒足飯飽,就被緊盯迫人郡王妃薅起來往淨房裏拽。
隱約覺得今日的唐卿卿有些與往日不同的陸歸雲挑眉望著她,這小姑娘從來都是很容易害羞的性子,會嫌棄他一身的汗味催他沐浴這還正常,可……進了淨房之後還上手扒他衣裳……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啊!
擱到從前,也就是紅著臉推進來門一關就兔子似得跑掉了,今日這是……突然膽大了?
完全不知發生了啥的郡王殿下還沒能想出個所以然,腰上束著的革帶就已經被唐卿卿動作麻利的解了帶扣,將革帶往一旁椅背上一搭,二話不說又來解他的衣襟。
夏季衣衫單薄,小姑娘軟嫩嫩的指尖不時隔著衣襟東戳一下西戳一下,倒是讓累了一天的陸歸雲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了起來。
“寶兒。”郡王低頭捉了那兩隻不安分的小爪子:“今日這是打算親手服侍為夫沐浴?”
唐卿卿聞言果然唰一下紅了臉,若是往常,這個時候她早該滿腦子都想著脫身落跑了,但今日卻隻怔了一瞬,隨後竟然大力的一點頭:“好呀!”
這下輪到陸歸雲愣住,晶藍的鳳眸一瞬不瞬的望著唐卿卿,倒是將她看得臉色更紅了幾分。
愣怔隻有短短一瞬,回過神來的郡王忍著心底的新奇和探究老老實實的鬆了手,任由自己的小嬌妻三下五除二的把他扒了個幹淨。
到了此刻,縱然唐卿卿心中攢足了一口氣,也仍是有些不自在,一張小臉直紅到脖子根,就連耳垂都成了兩隻熟透的果子,目光慌慌張張的飄來飄去,輕輕掃一下,又忙不迭的轉開了頭:“快、快進浴桶,我……我給你擦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