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下個不停，忽然而至，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平江路的石板路高低崎嶇不平，整條街陷在霧靄蒙蒙中，古人說的不錯，傷春悲秋，天地間連綿一線的灰暗潮濕，叫人陡升煩躁。
這種天氣，外景是沒法拍了，攝影師站在窗前，擺弄了好一陣子手裏的相機，咒罵了幾句，轉過頭來對陶醉和周敏敏哼了一聲道：“算了，今兒隻好棚拍了，你們兩個別聊了，趕緊補補妝去！十分鍾以後開始！”
正在嘀咕著閑話的兩個女孩兒趕緊站直身體，抬起手來互相給對方整整衣領和頭飾，這才對著鏡子補粉去了。
略顯斑駁的鏡子中，是個傾城的美人兒：扮相華美驚豔，眉梢高調，一雙的如水杏核眼此刻被濃重的油菜勾勒成“鳳眼兒”，顯得更加秀麗嫵媚。白色的花粉將一張臉塗抹得白皙細膩，倒透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來，襯得兩片唇更小巧紅潤起來。
隻是，這樣精致的妝容從頭到尾，要花兩三個小時來操弄，貼片幹、勒網子、係水紗、梳頭、上頭麵，一步連著一步，哪一步也跳不過。單說那勾人的眼睛，就是在上妝完畢後，用網巾在額頭上狠狠紮緊，將眼睛吊起來，為的就是強調眼神的靈動。看著是美，可這絲巾帶子勒得人腦仁子都在隱隱作痛，不多時便泛起絲絲惡心來。
好在，陶醉已經適應了，連續在這裏兼職快兩個月了，每周末都會過來。有時候是拍一些廣告或者是宣傳片，有時是為這家昆曲寫真工作室做做招徠客人的工作，負責前台的接待或是記錄下客人預訂拍照的時間。
今兒她扮的是杜麗娘，頭上的飾物，除去必要的貼片幹、盔頭和發網之類，還有二十多件細小的發飾，釵簪環佩，足足有兩三斤重，頂在頭上也並不輕鬆。然而為了這份不菲的工資，她還是在審視完鏡中的自己後，試圖露出莞爾一笑。
“這可倒好，外景拍不成，又得在屋子裏來回地擺姿勢，累死！”
一邊的周敏敏也補好了妝，她是“白娘子”，不過卻是為了吸引那些大膽新潮的年輕女性，所以她的妝容雖說是昆曲的扮相，但相對於陶醉的傳統戲服，身上的服裝就顯得時尚多了，簡單輕便，衣領鬆散，依稀可見兩邊的鎖骨和胸前的起伏，體現著古今的完美結合。
周敏敏原本是學聲樂的，準備了兩年中央音樂學院的複試，可是都沒考上，一氣之下就回了家，在本地一所三流大學勉強畢了業，現在到處接活混飯吃。她不屑這種隔三差五的小廣告，可是沒辦法，生計逼迫。
也難怪她抱怨，做模特兒的都知道，這攝影師的心情可直接影響出片兒的效果。本來陽光明媚的外景一下子變成死氣沉沉的狹小攝影棚，最後吃苦的肯定還是她們兩個小模特。
“是啊，等卸了妝又不知道幾點了，我還想去買點兒日用品，家裏的手紙洗潔精什麼的都沒了。”
陶醉歎口氣，瞄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機，並無電話短信。
看來，陶冶是真的生氣了，就連對她早上偷跑出來這件事兒，他都沒有任何明顯的反應。
“杜麗娘！白娘子！磨蹭什麼！趕緊過來！”
隔壁傳來攝影師的催促聲，兩個女孩兒趕緊起身，各自抓著戲服的下擺，踩著繡花鞋嫋娜移步，水袖長衫，絢麗嫵媚，霎時叫人真真產生一種古時富家小姐遊園驚夢的錯覺。
周敏敏料想得不錯，攝影師今天的脾氣果真受了天氣影響，兩人的姿勢無論如何也不能叫他滿意，一會兒嫌刻意，一會兒又嫌呆板，就連二人手中作為道具的刺繡手帕或者是描金扇子都能惹來他的幾句謾罵。
“真是蠢！一點兒靈氣都沒有，真是我見過的最差的模特！”
若不是手裏的相機價格高昂，攝影師幾乎砸了這吃飯的工具，口中忿忿，顯然忘記自己上一周還直誇陶醉簡直就是為昆曲而生，一顰一笑都帶著江南的哀愁和婉約。
周敏敏撇撇嘴，不高興起來，她是個驕傲的女孩兒，年輕漂亮，從小就習慣了來自四麵八方注目的眼神，哪裏受得了這份氣。猛地一甩袖子，就看那白色水袖在空中帶起一道完美的弧度，好半天一串串同色的流蘇才軟趴趴落下來。
“噯，老劉，沒吃飽當然沒靈氣，我和陶醉先出去吃口飯，回來再拍！”
說罷，周敏敏不由分說，拉起陶醉的手就往外走，兩人在門口，不約而同地彎起身子，在腳上套兩個塑料袋兒，又把稍顯礙事的裙子下擺別到腰間，這才各自撐了傘，往外走去。被稱作“老劉”的攝影師氣得險些跳腳，卻也無法，隻好招呼工作室的人都先去吃飯，下午再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