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之皇門舊事終(2 / 3)

塔珠不敢再呆,想另尋個出路,從寢殿出去回屏翠宮。

宮婢瞧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主子隨奴婢來,這出了寢殿,繞過長廊,還有一道側門。”

塔珠頷首,隨她出了側門。

走到太極殿外,她才大舒了一口氣,加快腳步往禦花園而去。

剛轉過一道宮門,迎麵便是蕭衡。

蕭衡見到來人,停下了腳步。

塔珠站定,先是笑了笑,片刻之後,想起來該蹲福,於是口中稱呼道:“殿下。”

蕭衡輕輕地“嗯”了一聲,臉上露出些微笑意,抬步與她擦肩而過。

待到他走遠了,塔珠才起身,繼續往屏翠宮而去。

蕭衡走了數步,回身再看,那火紅的人影已經轉過禦花園石徑的月亮門,再望不見。

哈塔珠。

他初見她,是父皇自丹韃而返的那日,他欲去相迎,可是當他看見蕭虢進得城門之後,策馬身畔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高坐馬上,英英玉立,紅衣似火。

後來,他才知道她是丹韃來的女人,是蕭衍的生母,是父皇的塔珠。

塔珠回到屏翠宮,腦中亂七八糟。

她和蕭虢算不算和好了,她不願深想。

不過,蕭虢顯然認為二人已是和好如初,他每過幾日都會來屏翠宮,就像從前一樣。

塔珠卻再沒提過劉妃,高皇後,或是後宮之中的別的什麼人。

她怕提了,徒惹一通失望。

除此之外,塔珠全然沒有把巧遇蕭衡一事放在心上。

直到秋天過後,她在屏翠宮後麵,西苑裏的一棵大槐樹上發現了一窩鳥蛋。

那一窩鳥蛋就臥在低矮的樹葉枝杈間,有三枚,紋路大小,她都萬分熟悉。

見四下正是無人,塔珠毫不猶豫地攀上了樹幹,去取鳥蛋。

“你在作什麼?”

聽到人聲,塔珠嚇了一跳,卻穩穩地捧著鳥蛋,手腳並用地從樹上落到地上。

她回頭一看,竟是蕭衡。

她故作輕鬆道:“沒作什麼。”

蕭衡目光落到她手上,淺笑問道:“你手裏是鳥蛋麼?”

塔珠不答反問:“殿下為何來了西苑?”

蕭衡答道:“父皇欲在西苑建一座佛堂,令我與幾位大人先來看看。”

塔珠點了點頭,左右一望,還未見其餘來人,轉身就要走,卻聽蕭衡徐徐問道:“是鷹的蛋麼?”

塔珠臉上一驚,蕭衡又笑:“我猜中了?”

塔珠適才抬眼端詳他的眉目,少年無邪,鳳目之中笑意疏朗。

她驚訝道:“你如何知曉?”

蕭衡:“我聽聞你曾是飼鷹人,故而有此猜測。”

塔珠心中讚他一聲,果是聰敏好學。

蕭衡朝前邁了一步,走近了些。

“我能細觀一番麼?我從前還未曾見過鷹卵。”

塔珠不情不願地把鷹卵朝前遞了遞。

蕭衡看那月白鷹卵,比尋常雞鴨鵝蛋似乎大了數圈。

“這是你的鷹的卵?”

塔珠笑著搖搖頭:“我的鷹死得死,老得老。”

蕭衡見她唇角雖在笑,眼中卻殊無笑意,腦中驀然想起他在太極殿中見過的貫日長弓。

“此鷹卵從何而來?”

塔珠笑了笑,隻說:“今日之事,你勿要告知他人,好麼?”

蕭衡沉吟片刻,微微頷首:“好。”

塔珠暗鬆了一口氣,正欲走,蕭衡追問道:“若是沒了鷹,這鷹卵能孵出來麼?鷹吃什麼?”

塔珠當他是少年心性,樣樣好奇,於是耐著性子,一一答道:“沒了鷹,我再想些別的法子,許不能全部孵化,但能有一隻也是好的。”

她說著說著,會心一笑:“別的鷹吃牛羊蛇鼠,可我的鷹,不知為何,從來最愛吃的都是兔子,草原上的白兔子,一捉一個準。”

蕭衡聽罷,淺淺一笑,卻問:“你很喜歡鷹麼?”

塔珠笑道:“當然,飼鷹人都愛她的鷹。”

“你為何喜歡鷹?”蕭衡踟躕問道。

塔珠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經他一問,才想了一會兒,答道:“鷹聰明,目力極好,並且……”她不禁莞爾,“鷹忠貞不二。”

蕭衡頷首笑道:“原是如此”

西苑中的佛堂修了好幾年,原本冷冷清清的西苑驟然熱鬧了些,人來人往。

永佑七年,西苑裏的談源堂終於建成。

入夏過後,蕭虢再次率兵北征丹韃。

此一回戰況持久,及至入冬,勝負依舊未分。

十一月的時候,蕭衍卻忽然在宮裏病倒了,病得很重。

塔珠不能日日夜夜地守在蒹葭殿中,心急如焚。

她日日去求高皇後,高皇後卻說,太醫院已盡了全力,仍是束手無策,隻待天命。

她苦苦捱到了年末,終於等到了蕭虢歸京的消息。

蕭虢回宮當日,漫天下著鵝毛大雪,她一聽說此消息,便往太極殿發足狂奔。

太極殿的宮人卻將她攔在殿外:“陛下這幾日,誰也不見。”

塔珠在殿外大聲喚道:“蕭虎,你出來,衍兒就要死了,你都不管麼!”

可惜,太極殿的大門依舊緊閉,紋絲不動。

塔珠猶不敢信,欲往前而行,卻被兩個侍衛以刀戟攔住,拉扯之間,她摔倒在了雪地之上,明明一點也沒摔疼,可她忽然就哭了,一邊哭一邊叫道:“蕭虎,你出來!你出來!”

太極殿的朱漆紅門緩緩拉開,塔珠眼中一亮,隻見高皇後裹著白裘緩步而出,憐憫地俯視雪地裏的她,口中說道:“塔珠,回去罷,陛下不會見你。”

刺骨的寒風雪沫自四麵八方吹來,塔珠茫然無措:“為何?”

高皇後輕搖其首,徐徐說道:“衍兒藥石無醫,陛下與本宮皆痛心疾首。”

她定定地凝視著失魂落魄的塔珠,眼中寒光乍現:“此一回北征,陛下擒獲哈代,囚於漠南大營,乃是軍國大事,亦非小兒女情長可左右的,你回去罷。”

塔珠心中宛如又挨了一記重拳,她先前根本不知哈代此事。

雪上複又加霜,她的一顆心仿佛四分五裂開來,臉色驟然慘白:“蕭虢捉了哈代?”

她垂眼一息,忽地瞪向高皇後:“你騙我!你讓蕭虢出來,自己同我說!”

“放肆!何可直呼帝王名諱!”高皇後冷聲喝道,“來人,掌嘴。”

四個矯健的仆婦魚貫而出,兩人捉住塔珠雙臂,另一人固住她的頭。

“啪啪”兩聲大響,塔珠生挨了兩記耳光。

臉頰本就被風雪吹得麻木了,她渾不在意,隻顧抬頭去看太極殿的八扇雕花窗格。

“蕭虢!”她又叫道。

“掌嘴!”高皇後斥道。

塔珠又挨了幾記耳光,蕭虢卻終沒有出來見她。

隔天,聞聽皇帝下旨令太子衡監國,監國令形同聖旨。

塔珠本已萬念俱灰,可抱著最後一絲期望,派人往東宮送信,求蕭衡一見。

蕭衡業已及冠,當朝太子,亦是高皇後之子,她並不奢望蕭衡真的願意見她。

沒料到的是,蕭衡真的見了她。

甫一踏進東宮,塔珠雙頰赤紅,跪地長拜道:“求殿下救救我兒。”

蕭衡發間玉冠高豎,身上著明黃蟒袍,麵目早已褪去了少年稚氣,垂眼看了她良久,終於應了一聲:“好。”

他走到近前,伸手欲拉她的袍袖,將她拉起來:“過幾日,我便讓人將二弟送往滄郡養病。”

塔珠避過他的手,再一長拜:“多謝殿下。”說罷起身欲走。

“塔珠。”蕭衡叫住了她。

塔珠心中一跳,蕭衡從前從未喚過她“塔珠”。

她立在原地,見蕭衡信步走到她身前,視線從她臉上滑過,長眉微斂,眸中流露幾分不忍。

塔珠別過眼,卻見他忽而伸手,遞來一枚白玉:“我偶然得見,贈予你罷。”

塔珠低眉一看,掌中玉佩光澤若水,潔白無暇,是個兔子的形製。

她自不敢接:“無功不受祿,殿下收回去罷。”

蕭衡倏地一笑:“我以為飛鷹最愛白兔,此玉不過是個擺弄的物件,並不是什麼貴重之物。”

塔珠聞言一怔,抬頭凝望他的一雙鳳目,隱隱約約如見故人,怔忡之間,蕭衡已將玉佩塞入了她的掌中。

玉佩觸手冰涼,塔珠猛地回過神來,心頭古怪愈盛。

“退下罷。”蕭衡卻冷了聲道。

塔珠惶然地朝東宮門外走了兩步,又回首再道:“殿下今日大恩,塔珠沒齒難忘。往後若有機緣,定當報答。”

蕭衡卻隻是笑了笑,並未作聲。

三日過後,蕭衍被送去了滄郡養病,臨走前,還來屏翠宮瞧了她。

他一張小臉已瘦得顴骨高聳,塔珠不敢哭隻笑道:“養好病回來,興許就到了櫻桃成熟的時候了,再給你摘櫻桃吃。”

蕭衍點點頭,也沒有哭。

她發現蕭衍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再也不哭了。

永佑八年春。

聽聞蕭衍終是病愈,夏天過後便會從滄郡而返。

塔珠懸著的心事落下了一半。

她端坐屏翠宮中,見到門外一個著青衣,纏玄帶的青年宦官朝走了進來。

他眉眼細長,滿臉堆笑,躬身一揖道:“高貴問主子安。”

塔珠看他麵生,問道:“你為何來此?”

高貴笑答道:“陛下令奴從今往後跟著二皇子,特來告訴主子一聲,也替陛下傳話,陛下今夜就來屏翠宮瞧主子。”

回宮兩月不見,如今蕭虢終於肯來見她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高貴,輕輕點了頭,鄭重道:“往後勞煩高公公了。”

高貴又笑:“分內之事,奴才告退了。”

塔珠等在屏翠宮,一直等到夜幕落下,繁星滿天,蕭虢來了。

“皇上駕到。”一聲高唱道。

她疾步迎到宮門外,蹲福道:“參見陛下。”

蕭虢扶她起身,語含笑意:“今天是怎麼了?”

塔珠抬頭看他,見他臉色蒼白,人也瘦削了不少,龍袍加身,袍角晃得空空蕩蕩。

她心中的疑慮解開了:“陛下病了?”

蕭虢拉著她的手,進到殿中坐下:“朕確實受了傷,將養數月,才算無礙。”

塔珠眼眶一酸,眨了眨眼:“我知道了。陛下不是故意不見我的。”

蕭虢摸了摸她的臉頰,紅痕早已淡去。

“聽說你挨打了?”

塔珠搖頭道:“不算什麼。好在衍兒已經好了。”

蕭虢將她打橫抱了起來,躺倒榻上,看她眼淚如珠地流下。

他用指腹抹去了她的眼淚:“朕已經罰了當日的宮人,替你出過氣了,若是還不解氣,再罰他們便是。”

塔珠默不作聲地抱緊了他的腰身,溫熱的眼淚順著他的頸窩,往衣襟下流淌。

蕭虢歎了一口氣:“你在哭什麼?”他沉默數息,了然道,“是為了哈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