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雲過山頭,雨晴雲未散,東郊西麵璿璣閣樓,上下七層,遠遠眺望像是一座紮入烏雲間的一座七寶珍珠塔,通體的雪白在這一片翠綠之中尤為顯眼。
閣樓下的鍾聲帶著節奏的敲了幾聲,意為有賓來至。
容祁掀起衣擺正準備進去的時候,很是不放心的回頭望過一眼。
身後男子青色長袍,在雨中撐著一把二十四骨的紙傘,手上禦賜的筆囊格外引人注目。
“孫大人也來看太子殿下?”
孫時彬彬有禮,像是個不染塵世的局外人,衝著容祁一笑,“如今聖上命我修史籍、撰國冊,聖上於我如伯樂,我自然不負皇恩,萬事精細入微些。”
容祁“嘶——”了一聲,目光略帶疑惑的轉過身,太子被罰入璿璣閣,自然是朝中百年聞所未聞之大事,於公,他作為史家寫進去也是稀鬆平常之事。
可那是太子,亦是他多年舊友,於私,他不希望這成為日後蘇明燁的汙點。
“此事還未徹查清楚,孫大人落筆可要三思啊。”
一根小小的筆杆子可攪天下事,孫時曾經自詡下筆如有神,寫盡眼前不忿之事,可這種大本事卻不曾有過,如今有了皇上的一句話,能耐大了不是一星半點,可惜他落筆卻比以前猶豫了許多。
雨聲霹靂吧啦的打在傘頭,孫時透過霧蒙蒙的樓台看向頂樓之上,思及二人方才的一番交談,仿佛太子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他說他喜歡大家的坐席挨在一起,沒有尊卑貴賤。
這天下大同的想法孫時如今再想起,嘴角一笑說道,“陛下能將此事交給我,我必不會讓聖上失望,亦不會讓天下人失望。”
容祁是個武夫,還沒繞明白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孫時便點了頭轉身而去。
閣樓上,圍著牆邊開著四扇窗戶,中間的案桌前,蘇明燁穩如泰山的盤坐在蒲團上,一襲白衣仿佛和白色的閣樓融為一體,烏黑的頭發一絲不亂的散在後麵,直至容祁蹬蹬蹬上樓的時候,才悠然褶皺的轉過頭來。
容祁被這純粹的目光看的一怔,呆站在樓梯上,隻聽蘇明燁清明婉揚的聲音笑說道,“方才孫大人走著樓梯累得喘不上氣,如此看來的確是你們武夫的體力要好些。”
本是太子的一句調侃,容祁卻不分場合將言語哽咽在了喉頭。
容老侯爺在世之時,最厭惡的便是進宮吊喪,明明彼此無關卻硬要人跪在地上哭出聲來,甭管自己高不高興。
可唯有當年曄王府如妃薨逝時,他才從年邁的父親的幾滴眼淚中看出些真情實意來。
那時如妃病危托孤,將孩子的一生托給了容老侯爺,他看著往昔佳人紅顏消逝,年幼的太子從此孤苦無依,當日竟哭到夜不能寐。
此時此刻,容祁不知又怎的,竟想起了這些陳年往事,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臣無能,害太子殿下受如此委屈。”
蘇明燁目光澄澈,尤其烏黑的瞳孔像是初來人世的幹淨,他看著容祁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忽的笑了一聲。
容祁嚇得抬起頭,兩眼發直的看著蘇明燁,為過一會兒,蘇明燁將人招呼了過來,和方才無幾的讓容祁坐到了他的對麵。
雨聲漸漸小了,蘇明燁看著脹紅了臉的容祁,和曛笑道,“我哪裏受了委屈?”
容祁倒吸了一口冷氣,被人陷害,落人笑柄,被親父逐出,這一樁樁事情若真的仔仔細細算下來,哪一處不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