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死,容桓,別死了。”
他們的運氣應當算是不錯的了。
其實未遲跳河時並沒有抱多少能活下來的希望,但實際上他們現在還活著。
他們被衝到了飲馬河下遊的河灘上,未遲醒來時四周仍漆黑一片,她不知道那是還沒有天亮還是再次遇上了黑夜,不過像北境這樣狂風暴雪的冬日,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從來也不是很分明。
未遲半扛著已經沒有多少意識的容桓在雪原中踉蹌而行。本來這個時候她應該先放信號箭求援才是,可如今未遲並不確定自己所在之地到底屬於大夏還是北莽,或者說,她不確定自己放了信號箭後,先趕到的是大夏將士還是北莽韃子。
她賭不起,她已經沒有力氣戰鬥了。
未遲覺得,第一個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句話的人,大約是一個大大的智者,可以預料到這樣狀況原來還可以更壞。
他們跌進了一個雪洞。
這雪洞也許是早年北地漢子捕獵用的,洞深而洞壁光滑,若是在未遲全盛之時要出去自然不在話下,可如今的未遲行走尚且不容易,何談脫困?
不過托天寒地凍的福,容桓的血基本已經止住了,傷口也沒有惡化的樣子,但也許是因為失血過多,也許是因為低燒,現在容桓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楚了。
因為他的傷,未遲不太敢大幅度搖晃他,但這樣的天氣,未遲也不敢讓他睡過去,她隻有抱著他,貼著他耳邊一直和他說話。
未遲不知道,也不讓自己去想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就像容桓昨日說的那樣,他死了,她就可以走了,她就自由了。
可怎麼不走呢?
因為容桓最後一刻擋在她前麵要她退嗎?還是因為這些時日真的假的照顧,或者是那次的擁抱嗎?
————
他們曾同榻而眠,那次未遲忽然從噩夢中驚醒,毫無意識地抽出枕下匕首直刺向容桓,刀尖距離容桓不過兩寸。容桓醒來,對著她抬手,未遲大驚,下意識想要攻擊,可她那次預料錯了,容桓沒有進攻,刀鋒堪堪擦過容桓的頸側,削下了他的一縷頭發。
而未遲,她落入了一個懷抱。
“不要害怕,我在這裏。”
她記得那時容桓在她耳邊的呢喃。
未遲清醒過來,繼而愕然,她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可以無視刀鋒去擁抱一個人,隻知道那個懷抱確實溫暖至極,溫暖到她可以允許自己暫時的軟弱。
…………
“我沒有害怕。”
“嗯,我知道。”
…………
那是她對那天最後的記憶。
“容桓,容桓,你可千萬別睡著了。”
容桓醒過來了。他開始咳嗽,開始呢喃一些未遲聽不清的話,未遲喊了他很久他才終於睜開了雙眼。
容桓下意識對未遲露出了一個笑來,隻是少見的蒼白虛弱,那一瞬間未遲覺得自己鼻子一酸,忽然泫然欲泣。
“容桓,你不能再睡了。”
未遲說:“我現在有點害怕。”
“那我不睡了……你,”容桓索摸著去握住未遲的手,他衝笑著說:“你不要害怕,我在這裏。”
容桓邊咳嗽邊說話,喘息換氣間顯得有些艱難,他半合著眼,但一直微笑著慢慢地和未遲說話,仿佛時光凝滯,歲月靜好,雪洞裏也不那麼冷得叫人無法忍受了。
容桓先是說了很多有的沒的瑣碎事,然後又講起了他和容洵的年少往事,多是帶著平和溫暖的溫度,可慢慢的,在他的講述中,他們慢慢都長大了,故事裏就慢慢開始有了殘忍的意味。
“……我那時一直想……想父王怎麼就偏偏選中我了呢?……我一直覺得皇兄比我學問好,做什麼都比我好,朝中的大人們都更喜歡他……我曾想啊,若皇兄為帝大約會比我好許多……”
“……我曾想過禪位給皇兄,我想那樣皇兄是不是就不會怪我了,是不是我與他就可以回到年少時那樣了……”
“可是皇兄變了……我變了……”
容桓閉上了雙眼,似乎因為有些冷,於是他把自己又蜷縮起來一點,配上如今過於蒼白的臉色不免顯得有些孱弱。但他那輕輕的,偶爾咳嗽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他說:
“……皇兄變了,我想求他原諒,可他已經不理我了……他不信我,他想我悄無聲息地去死……可是……”
“可是,我不能死啊……皇兄現在已經不適合坐那個位置了……他不會放過和我一起打過天下的兄弟們的……他會毀了他自己的……”
“……嫣然……你說,若我今日真的死在這裏,皇兄會不會有一點點難過?……”
“你不會死在這裏的。”
未遲打斷容桓的話近乎冷硬,不過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他輕輕微笑起來,附和著道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