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許久之後,邵川卻是疑惑地問了他一句:“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的聲音顯得非常疲憊沙啞,語氣倒是聽不出半點異樣。
謝懷詫異之下抬頭看向他,隻見邵川站在蒼涼的沙漠中,衣襟鮮血淋漓,長劍幾乎卷了刃,像是經曆了一場大戰。
是了,他像是跟怪物拚殺了一場,而不像是曾張著腿任自己肆意征伐。
謝懷愣了。
愣住的同時,心裏難免浮上了不可磨滅的失落。
他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萬千桃紅綻放,不過南柯一夢。
可這場夢徹底改變了他。
他這才意識到他對邵川的感情,不同於主仆、也不同於師徒。那是一種讓他自己都陌生的愛欲,炙熱到想把這座佛塔燒盡,想把整個沙漠都焚成火海。
“你可能是被惡魔引誘,入了幻境,沒事的。”
邵川走到他身前,將長劍收進行囊,抬手揉了揉謝懷的頭。
“對不起。”謝懷還是低聲說了這麼一句。
神智清醒之後,他依然很尊重邵川。
僅僅因為對他生出那般邪念,謝懷亦覺得罪孽深重。
邵川卻像是單純以為他在為自己沒幫上忙而道歉,便道:“不要緊,你剛進遊戲沒多久,沒去過幾個副本,不熟悉、容易中計,是正常的。以後就好了。你已經進步神速了,千萬別自責。”
沉默許久,謝懷啞著嗓子開口,說了句:“謝謝師父。”
此刻,看邵川的眼,謝懷會想起那個放浪的眼波。
看他的唇,他會記得那抹豔色以及唇舌的溫度……
每次看向邵川,謝懷都會心猿意馬。
怕控製不住、怕泄露那肮髒齷齪的心思,謝懷背過身低下頭,在剛經曆了一場那樣旖旎的夢境後的當下,不敢再看邵川一眼。
於是謝懷沒有看到,邵川握著很緊的拳頭,指甲把掌心掐出了血,把指縫全染紅了。
·
其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謝懷都是單獨刷本的。
邵川沒有邀請他進入雙人本,謝懷想避著他,也沒有提及這件事。
不管遊戲現實,謝懷都沒有主動聯係邵川,沒有與他說過一句話。
他發現自己並不能因此忘了邵川。
他的妄念反而越來越重。
一日,謝懷按捺不住,他迫切地想找邵川談一談,隨便談什麼都好。
邵川是自己的師父,他或許什麼都可以告訴他。包括那不敢見光的心意。或許他……或許他並不會因此看輕自己。
懷著這樣的想法,謝懷在現實世界的書房裏找到了邵川。
邵川在練毛筆字。
“師父,你——”
“我在寫一首我非常喜歡的詩。”
謝懷靜靜等他寫完才走進,繼而看到了那首詩。
那是李商隱的《北青蘿》。
“殘陽西入崦,茅屋訪孤僧。
“落葉人何在,寒雲路幾層。
“獨敲初夜磬,閑倚一枝藤。
“世界微塵裏,吾寧愛與憎。”
看到最後那句話,謝懷沉默了。他久久地站立不動,直到夕陽隱沒,直到月上中天。
再張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沙啞極了。“師父,這一輩子,愛與憎,你真的都不打算擁有了麼?”
邵川看他一眼,回答道:“我曾深愛我的妻與子。他們一個病故,一個亡於戰亂。在那之後,我已窺破紅塵,什麼都不在意了。”
窗外,明月隱匿在了夜色中,忽然下起了雨。
夜雨聲聲,拍打著芭蕉,蟬鳴聲頃刻間散得一幹二淨。
謝懷一步步走到邵川跟前,握著拳、咬著牙問:“那一日,所有的一切,真的隻是我的一場夢麼?”
“你的心不定。”邵川拍拍他的肩,與他錯身而過,“練練字吧。就抄這首詩。一直抄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