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承一中, 高一十班教室。
熱氣從窗戶裏一點點浸進來，教室牆角兩台空調呼呼地吹，依舊驅不散這炎炎燥熱, 空調頂上的綠植蔫了吧唧垂下葉子。
上課鈴聲剛響起第一遍，課代表走上講台, 開始給每個組數這兩節課的要做小測試的英語卷子。
雲枝坐在位置上，整個班級仿佛忙碌前好不容易偷閑的一刻, 時不時轉頭悄悄地朝她看過來, 有些甚至裝作撿筆，若無其事地往她瞟一眼。
還有人沒控製住音量：“真有新同學來了, 女的女的！”
“真的女的, 還賊漂亮，小仙女下凡，預定校花吧, 我贏了！你前幾天說的辣條，下課記得去買。”
“知道了, 別搞得老子這麼小氣行不行, 不就幾包辣條嗎？老子請得起！”
雲枝聽不清他們的話, 但是大概能猜出這是在說她，有幾個的表情有些奇怪，她甚至想要找個鏡子, 看看自己臉上是不是沾了什麼東西。
趙茹雪給雲枝辦理轉學手續後, 今天是雲枝來學校報名的日子，隻是班主任家裏有事，今天晚點來學校。
數學老師看見雲枝，正好上課，把她領到教室, 安排在這個位置。
其他人的位置早就安排好了，雲枝在教室後排，空調機前麵，非常地清涼。
她的前桌，是一個短發的可愛女生，聽見那些話，立刻瞪過去一眼，在那兩個男生悻悻中，她笑眯眯地看向雲枝：“在你沒來前，他們就在打賭，新同學是男是女。你別在意，他們沒惡意，就是閑得蛋疼，欠收拾。”
雲枝：“……”
“對了，我叫米小溪，你叫什麼名字？”
“你好，我叫雲枝。”
“我知道了，枝枝是吧，你叫我小溪就行了。”米小溪非常自來熟，“主要是你太漂亮了，他們這群沒見過世麵的少男心壓不住，偷偷摸摸地跟做賊一樣。以後你就會發現，他們整天都會彌漫這種智障氣息。”
雲枝：“……”
周圍的男同學：“……”
溪姐，能不能別說話，不要拆他們的台啊，而且這種話顯得他們很猥瑣啊。
米小溪奇怪說：“前幾天聽說你要轉學過來的時候，還以為你星期一就來呢。怎麼周五才到，待會就要放學了。”
話音剛落，試卷傳到米小溪，她趕緊轉回去。
課代表在講台上，用力拍了拍黑板，示意大家開始寫試卷。
雲枝剛轉過來，她的試卷沒提前準備，嬉鬧的同學很快投入到測試中，教室裏全是筆在紙上刷刷和翻動紙頁的聲音
雲枝從書包裏，拿出純白色的草稿本，又拿出一隻簽字筆。
無事可做，她垂眸在本子上默寫英語單詞，直到東西落在地麵的聲音傳來。
她猛地回神，愣愣地看著畫紙上的貓咪。
“你再怎麼求也沒用，或者你想讓我現在給你爺爺打電話，這就是你答應爺爺會聽媽媽話的態度嗎？枝枝，已經這麼多天了，本來不想對你說這些話，但是你這樣鬧得媽媽很難看，別人怎麼看媽媽，你別任性行不行，乖一點別人才會喜歡你……”
“行吧行吧。你爺爺現在身體不好，本來不想打擾他的，但是你要是實在想學，我現在打電話給你爺爺，我們問問他的意見好不好……”
正要撥出去的手機被搶過去，她慌張說：“不要打！”
“聽媽媽話嗎？”
她拚命點頭：“聽。”
手指微用力，心髒像是被紮了下，她猛地把筆扔到本子上。
簽字筆在紙張上來回滾動兩下，停住了。
教室裏其他人在寫試卷，龍承一中是重點高中，大部分考上來的學生，成績都不差，沒有人注意到她。
陽光隻夠到窗沿邊，摸不進來，雲枝側身，靠在牆壁上，從窗戶往外看，目光定住。
在校道旁的校道，枝繁葉茂的樹下，站了兩個人。
左邊的男生皮膚白皙，眉眼英俊出眾，穿著藍白色校服，身形挺拔而高挑，普通的校服在他身上是與其他學生完全不同的出挑，陽光穿透綠葉，斑駁安靜地棲息在他身上。
某一瞬間，雲枝恍惚以為他是長於太陽中，灼灼烈日下，不真實的朝氣和生機。
江淮野。
手指無意識隔著褲子觸碰膝蓋，幾天時間，淤青好得差不多了，不碰它就不會疼。
腦海裏閃過那天傍晚的畫麵，天幕是沉重壓抑的黑，雨水嘩啦的響，把小亭子和外麵的世界隔開，裏麵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突兀的的舉動，讓她皺起眉，煩躁慌亂地踢了他一腳，泥土髒了他的手背。
後來，她仿佛做錯了事一般，雖然沒有再反抗，但是本能在不停抗拒。
他沒有經過她的允許，動作溫和實則霸道強硬，讓她惶恐不安，避之不及。
雲枝還在回憶，忽然下一瞬間，少年抬頭，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她立刻縮回來，死死趴在桌麵，心在砰砰地加速。
過了好一會，她盯著紙上的貓咪，眼裏閃過鬱悶。
她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會下意識躲起來啊？
再說，兩人距離這麼遠，他怎麼可能發現她。
雲枝鼓了鼓臉，起身，想再往外看，又覺得特意看才是欲蓋彌彰，身體像是在空氣裏卡了好幾秒，最後理直氣壯地再次縮回來。
校道上。
蘇憑跟著江淮野的視線望出去，什麼都沒有看見：“你在看什麼？”
江淮野收回視線，眼底染出淺淺的笑意：“沒看什麼，一隻鳥兒。”
蘇憑沒太在意，不過倒是有點訝異他突然而來的興致：“可愛？”
江淮野嗯了聲。
蘇憑忽然聽見一聲清脆的鳥鳴聲，抬頭看見樹梢間一隻蹦蹦跳跳的青鳥，偶爾傳來兩聲嘰嘰喳喳的聲音：“確實可愛。”
蘇憑趕緊說正事，擠眉弄眼道：“下周是我們班白念念的生日，她在家辦生日會。她讓我問你，你要不要參加。”
“沒空。”
“你這借口太敷衍了，”蘇憑抓了抓頭發，“人家喜歡你，又是生日，要不你給點麵子？”
“怎麼，”江淮野彎了下眼眸，“你現在的興趣是當媒婆？”
“你這什麼話，還不是人家明裏暗裏表示了這麼多次，汐穎又是她的朋友，也過來求我。”蘇憑為難，“我這不是沒辦法嗎。”
江淮野懶懶散散，輕聳了下肩膀：“這不關我的事啊。”
“……”
蘇憑意思意思問過便不再勸了，他知道江淮野不願意做的事，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也會被他反殺……
認識江淮野這麼久，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家夥對女生動過哪怕那麼一點點心思，從來沒有。
他是個男生，在江淮野轉學過來前，明明在學校裏也是個頗為耀眼的人物，現在在他身邊，仿佛月亮旁邊暗淡的星星，無人關注。
但是他不得不承認，江淮野就是很優秀，優秀到讓其他人黯然失色。
長得好看，成績還好到炸裂，次次拿第一，體育也棒，比體育生也不差。最重要這樣的人，性格還很不錯，有些疏淡卻是很有涵養的溫和。
除了有時候彎下眸，輕描淡寫提出要求讓人當時被迷惑得拒絕的話都難說出口，事後讓人懊悔被騙。
他擁有的東西，別人擁有一兩項，已經足夠讓人羨慕，何況他還擁有這麼多，如同那最耀眼的太陽，明亮，優雅，遙遠難以接近，卻依舊讓有源源不斷想追趕的人，
“認識你這麼多年，你就沒有喜歡的女孩子？”蘇憑好奇，“你就沒理想型？”
江淮野一頓，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微勾起唇：“漂亮傻瓜吧。”
“？”
＿
別人寫了兩節課的試卷，雲枝畫了兩節課的畫。
下課鈴聲響起，米小溪飛快丟下筆，把試卷傳上去，伸了個懶腰回身過來，目光落在她的畫上，驚歎說：“枝枝，你這也畫得太好看了吧。我覺得完全可以比擬我們學校的美術生啊，上次我去學校畫室看過，他們也是過五關，斬六將考上來的，你這一點都不必他們差吧。”
米小溪看見女孩筆尖一停，默了兩秒，抬眸看過來，彎著眼眸說：“謝謝。”
怕她不相信，米小溪還特意強調說：“是真的，畫得真好看，我覺得你要是想當美術生，估計也行。”
雲枝頓了頓：“我不行。”
這個時候，一個男同學走過來，伸手敲了敲雲枝的桌麵：“同學，班主任叫你去辦公室。”
雲枝放下筆站起來，朝他笑了笑，男同學臉驀然紅了，避開到一邊貼著書桌，讓開寬敞的過道，讓雲枝走過去。
米小溪翻了個白眼：“喂，孫諸，人家已經走出教室了，你還看什麼看啊？眼珠子快要跳出來來了。”
孫諸本就紅的臉更紅了，爭辯的聲音立刻著急響起：“我沒看她！我隻是，隻是……”
“有什麼不敢承認的，我也覺得我這個後桌很漂亮。”米小溪哼了聲，拿過剛完成的畫，欣賞了一會，“畫畫還這麼棒。怎麼說不行呢，明明很行啊。”
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議論，雲枝走出教室，朝語文組辦公室走過去。
雲枝推開門，寬大亮堂的辦公室裏，此時隻有一個人，背對著她。
一個胖乎乎的，拿著保溫杯男人坐在辦公桌前，擰開一瓶可樂，咕嚕咕嚕地往保溫杯裏倒。
雲枝：“……”
雲枝敲了兩下門：“老師。”
咚咚地兩聲，“胖乎乎”身體跳了跳，下意識轉身過來，嘴巴飛出一句來得這麼快啊，說完有點懊悔手拍在嘴巴上，頓了頓，然後神色恢複平靜：“進來吧。”
雲枝走進去，看見“胖乎乎”飛速擰好瓶蓋，把可樂往身體後藏，欲蓋彌彰地丟了幾張試卷上去，然後仿佛無事發生，一臉慈祥溫和地看向雲枝：“你就是雲枝？”
雲枝點頭：“老師。”
“我是你班主任，我叫李舟。”李舟笑嗬嗬的，看著雲枝，隻覺得這個學生長得真是出人意料地漂亮，看著安靜話也不多，應該是個乖巧好帶的孩子。
“家裏有點事，所以今天來遲了。”對著這張乖巧的臉，李舟眼裏不由帶上滿意，說話的聲音都放輕了不少，“你來新班級呢，不用害羞啊，慢慢適應，我們班同學都是很好相處，個個團結友愛，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問問同學……”
李舟：“聽你家長說，你的基礎不太好，說你轉過來壓力可能會很大，但是聽老師的，不要有太大壓力。現在你才高一，還有三年的時間，隻要努力衝衝衝，一切皆有可能……”
雲枝站在李舟麵前，看著他說個不停，拿著保溫杯喝了一口，還在滔滔不絕從班裏的風土人情到愛的鼓勵，並且目前沒有任何結束的意思。
她第一次清楚地知道，原來一個老師可以這麼囉嗦，完全可以比擬大話西遊裏那個羅裏吧嗦的唐僧。
雲枝維持著認真聽話的表情，腦海裏開始思索，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李舟停下來。
這個時候，門口敲門聲再次響起。
李舟的話停下，朝門口看過去：“進來吧。”
雲枝鬆了一口氣，跟著轉頭看過去，視線和那雙漆黑漂亮的瞳孔對上。
不過一瞬，江淮野平靜地偏轉視線，邁開長腿走進來，走到前兩桌的位置。
他的手上拿著一張類似畫著表格的紙，在桌麵上抽出一本本子，拿著筆開始寫著什麼。
在那天傍晚後，今天兩人才又一次見麵，從江淮野的表情中，雲枝覺得，他好像已經把她忘記了。
她再次覺得剛才果然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同時也鬆了口氣。
李舟反應過來，悄悄看了眼時間，驚訝發現竟然已經過了二十分鍾。
他趕緊說一些注意事項，幾點升國旗幾點做操之類的，然後指著辦公室角落裏一張似乎無人使用的書桌：“這些都是你的課本，還有一些練習冊和試卷，你先搬回教室吧。”
雲枝望一眼，心理粗略地算了下，有三四十本，很多本還特別厚。
雲枝走過去，李舟終於發現，這些書讓一個瘦弱的小姑娘搬，太吃力了。
忽然，啪嗒一聲。
李舟聞聲轉頭，看見男生把掉在地麵上的書本撿起來，他眼睛立刻一亮，看著江淮野：“淮野，你現在有沒有空啊？”
江淮野把書放好，望過來：“怎麼？”
李舟趕緊說：“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同學，你要是現在忙完了，幫她把這些書搬到教室吧。”
雲枝立刻搖頭拒絕：“老師，不用我可以自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