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長白玉像被針紮了似的,“噌”的一下竄了起來,掏出手機給老爹老媽掛了個電話。雖,遠隔千裏,聽一聽父母的聲音也有說不出的溫暖。她訴苦一般嬌滴滴的說:“我住院了……估計沒什麼大問題,一起住院的還有兩個男生。”說話的口氣大似:不止我一個人去死,還有陪葬的呢。接著訴苦“也挺不錯的,人家來送飯,據說還是免費的,我們除了吃就是睡,可是老悶得慌。”之後就是客套式的廢話“你們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拜拜!”
這時的德勝,可是一門心思的聽她講話,屏住呼吸,生怕漏了什麼,像足了竊聽別人密談的小醜。他覺得來自大城市中的女孩有種天然的缺陷:不愛為別人著想,把父母當天,有啥事都給他們說,缺少獨臂擎天的氣度。他曉得出門在外,報喜不報憂的常識,哪怕是打電話前剛挨了一刀子,他也會裝作沒事一樣對爹娘說“挺好的,放心吧”!在這方麵,他覺得他是男子漢,他沒有向父母彙報真實情況,他們並不知道他住院了,還認為他在學校裏呢。他隻是說一切都很適應,請他們放心。他對長白玉的行為很不能理解:其實,沒啥問題。身上也不痛也不癢的,犯不著自歎命途多舛、時運不濟。然而,他並不因此蔑視長白玉,相反,他覺得她:嬌羞的美麗,孱弱的動人。
德勝再也不能裝下去了,既然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何必苦熬呢?他起身下床,推門走出了病房。他來到醫院的小樹林裏漫無目的的遊蕩,像磁鐵吸了鋼針一樣盯著鵝卵石發呆。
“原來,你也在這兒呀!”
是她,一定是她,德勝已經從聲音猜到是她。但他沒有立即回頭,他裝作沒有聽見,依舊盯著地麵,眼中卻再也不是形形色色的鵝卵石,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臉:烏黑油亮的短發,在夕陽下熠熠生輝,長長的睫毛護著清澈見底的雙眸,濃濃的眉毛散布得和諧而勻稱,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緋紅的唇包裹著潔白的齒,光潔的臉上點綴了幾顆痣,若隱若現,似有還無。他竭盡全力控製著腦袋,殊不知,這時的腦袋對他做出了極大的反叛,不知不覺擰向了後,答話到“這麼巧,你也出來了!”
“我是見你出來我才出來的。”
德勝激動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感覺像吃了辣椒,很辣很熱但是極痛快極舒服。他恨自己的嘴怎麼變得恁般木訥,像被騾蹄子蹶了似的。
“病房裏,太悶了!”長白玉有意頓了頓,好像在斟酌,是否該在一個認識了不到三天的人麵前吐露對另一個認識了不到三天的人的厭惡。“太吵了。”她沒有說誰太吵了,可他們都明白。
“確實太吵了,畢竟是醫院,一方靜地,肆無忌憚的笑總歸有點不妥。”德勝說。之後再也不知說啥了,長白玉低頭打量剛才德勝發呆的鵝卵石,德勝扭頭望西天的晚霞,兩個人沉默了。
“你……”
“你……”
“你先說”長白玉謙讓到。
“你高考後怎麼過的?”德勝挖空心思終於找到了話,他可不想浪費隻有兩個人相處的時間。
“在家玩唄!我們女孩子家能幹什麼呀?除了上網看電視,就是吃飯睡覺嘍。”
在平時,遇到這種女孩,德勝早給她判了刑——懶豬。他平生最看不慣的是遊手好閑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本想嘲諷狠批一番的語言運到喉嚨就對他進行了再次反叛,“說的也是,女孩子找工作難呀,我的同學也差不多玩了兩個月。”
“你呢?”
“我……”德勝不好意思說,他知道比他們強,沒有在家裏坐吃等穿,但幹的畢竟是體力活,他怕被她瞧不起,“體力活,在物流公司當裝卸工。”
“哇……一定很累吧。”
“還行,晚上工作白天休息。一天也就睡四五個小時。”
“我們女生就是不如男生。”
“也不是的,在農村嘛,力氣還是有的。你在家幹些啥?”
“幫媽媽洗洗碗筷,掃掃地。”
“很不錯了,我覺得已經很可以了。”
“比你們差遠了。”
“也不是!我原以為:大城市裏的女孩都是嬌生慣養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那種。能有幫父母做點事的人太讓我吃驚了。即便在農村幫父母刷鍋洗碗的女孩也不多了呀,那活太髒也太瑣碎。還行,還行!”
大概年齡相仿的異性的讚美都帶有深層含義,她羞答答的低下頭,紅著臉說:“馬上開飯了,我先回去了,拜拜!”
“我一會就回,再見!”
晚飯後,他們一起玩牌,依舊時不時的發出一陣陣與醫院不協調的狂笑。
空氣很幹燥,從鼻孔吸入,就像夾了雞毛,紮得嗓子奇癢難忍。天空像被灰漆刷了一般,板著臉陰沉得密不透風。大凡寧靜之後都會有暴動,釀造了一下午情緒的天空在傍晚時分發作了,像憋了三天的悶屁,突然一氣放了出來,
雨,痛痛快快的下了一宿。
五
化驗結果出來了,和學校裏的並無兩樣。醫生千囑咐,萬叮嚀要他們安心養病,按時吃藥。他們每人發了一瓶護肝養肝的藥,說是吃吃看,三天後再化驗。
文山、長白玉他們吵著要出院,一看穀丙轉氨酶高居不下,並配了護肝藥,心裏更慌了。抓緊給老爹老媽通話,如實彙報。隻有德勝不感到悲哀,相反還在暗中竊喜:太好了,沒讓接著出院。出院後,沒有空調,沒有免費的夥食,更重要的是沒有那麼多與長白玉見麵的機會。他不知道為何那麼在乎她,可能就像歌詞中唱的那樣“第一次見到你,就愛你愛得那麼幹脆”,難道愛上長白玉了?不可能,他們相識才不過一天啊!那是為什麼呢?德勝不願去探究,他告誡自己要順其自然。
“有書嗎?借我看一下好嗎?”德勝支支吾吾的問道,好似是雙腳控製著身體,強迫著大腦發出向長白玉借書的動令。
“有,你喜歡什麼樣的,帥哥美女行嗎?”長白玉笑著拿出先前方在枕頭下的雜誌,遞了過來。
“隨便,什麼都行”德勝接過雜誌,回到了自己的床位,百無聊賴的亂翻。他哪有心思看書啊,借書無非是增加接觸的托辭。他突然看到一個西方人的裸體照:皮膚像白瓷盆,油光瓦亮。兩手掐腰,雙腿一前一後稍稍岔開,黃澄澄的頭發齊耳側垂,眼睛鼻子嘴巴分配的恰到好處,輪廓分明。最奪人眼球的是寬大的胸前墜了一片黑毛。德勝,看到這裏,頓時有種被愚弄的感覺,氣不打一處來。他想,應該先從上邊向下看,這樣就會在第一時間發現這是一個男妓,幹脆甭鳥他。他氣憤發在心裏罵:胸前長一朵毛就出來裝男人,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了吧!到農村瞧瞧哪個男人不比你更男人。
他翻了沒幾頁,惹了一肚子氣。雖然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娃,但畢竟二十歲了。有時候,年齡會使人不得不想一些事情。他想看的部分,都做了朦朧派的處理,留下了足夠寬闊的想象空間。隻有意淫的份,沒有飽眼福的當。他恨得在心裏罵:既然全身上下百分之九十九的衣服都脫了,還吝嗇那百分之一作甚,純粹的做作、犯賤。
他胡亂的把書翻完,又走馬觀花似的瀏覽一遍還了回去。這時他才頓悟到,借書是多麼明智的做法:一借一還,就有了兩次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他本想睡覺,長白玉問他怎麼樣,他說色彩斑斕看不習慣。然後,長白玉又給了他一本關於成功方麵的書《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
他拿到書後不到半天,發現又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不該接受。有書讀,便有了聆聽文山和長白玉嘰嘰喳喳說話的權利,但同時卻失去了自己的發言權。文山依舊冷不防的拋出幾聲震耳欲聾的狂笑。他拿著書,卻一頁也看不進去,隻感覺兩隻耳朵成了兩個黑洞,周圍的萬事萬物都掉了進來。
“喂,要不要?”文山手機傳出一曲歡快清脆的旋律,衝著長白玉問道。
長白玉急切的說:“快給我,我要,我要。是不是豬八戒背媳婦呀?”
“聰明,對。哈……哈……打開紅外我傳給你。”過了一會兒,病房裏就傳出了兩道鈴聲。
“這一個呢?”文山問道。
《大話西遊》中周星馳的經典獨白: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麵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大聲說“快……接……電……話……”這一段鈴聲逗得長白玉咯咯的笑個不停。文山傳給了她。這時,文山要求禮尚往來,他給了長白玉兩條鈴聲,長白玉也應該給文山點什麼。
德勝再也坐不住了。有哪個男孩子見到心愛的女孩與另一個男孩在自己麵前嘻嘻哈哈,而自己一句話也插不進去而不選擇離開?他拿著書到了大廳的長椅上,開始看書。他要用書中的情節麻醉自己,讓自己遠離這個無奈的是非之地。他融入了書中,驚奇的發現:自己與奧格·曼迪諾有幾分相似,同出寒門,同樣無奈,同樣又對生活充滿信心;不同的是他已經成功,而自己尚未成功。他忘記了所有的不快,體會到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內涵,他找到了打發時間的最好方法,也找到了自我解脫的最佳途徑。他沒日沒夜的看,累了就睡,醒了就看,半宿十一二點睡不著也到外邊去看,回來時,聽著他們忽長忽短忽快忽慢的喘息聲,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他明白,成就大事者必先忍受苦心勞骨的折磨,但他毫不在乎,因為他的目標太明確、太顯眼,時刻都能看到: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
文山和長白玉的關係似乎很融洽,白日裏嬉笑不止,德勝也並不羨慕他們,或者更確切的說並不嫉妒他們,因為他沒有發那份無聊風的時間,滿腦子的成功、成功、要成功!
白吃白喝的日子,就在他們尚未來得及抬頭看一眼時,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