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們被安置在京城外山明水秀的山莊中養傷, 山莊中無論是護衛、女醫還是廚子等等,多是安平來的女人。
沒有什麼比日常生活中的潛移默化更能改變人的思想。
然而不幸的是不少女孩患病太重,即便被救出來也太遲太遲, 接二連三死去。但對她們來說,沒有死在暖玉樓中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薑莞坐在床頭,床上的女孩對她盡力笑笑, 用氣聲道:“郡主, 我感覺好了許多,我是不是就要好起來了。”這怎麼看也不像是要好起來的樣子, 不如說更像回光返照。
薑莞看了眼她爛得愈發嚴重的臉,神情平靜:“好好吃藥,會好起來。”實際上病到骨子裏哪還能治, 但總不能就此放棄,這時候才是最折磨人的。
零零九看著薑莞不動如山的神色, 當真打心底裏佩服她。她是真正的鐵石心腸, 這麼說不是貶義,而是褒揚。
近些日子死了不少薑莞從暖玉樓中救出來的女孩,每個女孩臨死前她都會過去探望,甚至目送她們離世。
零零九不知她心中是什麼感受, 至少它從未在她臉上見過一絲悲傷。她就像一塊磐石堅不可摧且冷硬。
哪怕它並不是人,送人離世的場麵看多了, 多少會感到不適,甚至有些崩潰。它不由替薑莞氣餒,明明她都那樣費盡周折地救人,結果還是死了不少女孩。
為什麼人這樣脆弱?
它不知道薑莞會不會有挫敗感。
床上的女孩動動嘴唇,努力發出聲音:“我可以叫你姐姐嗎?你好厲害,有你這樣的姐姐, 以後就沒人敢欺負我了。”
“好。”
女孩開心起來:“姐姐,如果人真有來世,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多謝你。”
房中其他女人忍不住別過頭去捂住嘴盡力不哭出聲,這孩子說感覺好了許多這話分明就是為了讓她們寬心。若真是如此,又何必說什麼來世之類的話。
她分明是知道自己情況不好。
“別說傻話。”薑莞為女孩將額前遮住眼簾的碎發撥開,“好好休息。”
她仿佛完全看不見女孩臉上的膿瘡,全不似平日裏那樣嬌氣。
女孩忽然開口:“姐姐。”
“嗯?”
“如果我死了,我想叫全京城人都能看見我的屍體。”女孩說了句奇怪的話。
薑莞問她:“為什麼?”
女孩十分得意:“我知道姐姐想為我們討個公道,可如果不讓別人看見暖玉樓在我們身上做了什麼,他們總會覺得是我們造作,把小事鬧大。我們的命是不算命的。”
“好。”薑莞答應下來。
零零九沒能忍住在薑莞腦海中啜泣起來,它為自己剛才有“白救”之類的想法而感到慚愧。薑莞幫助她們,她們哪怕是死也要用屍體幫助其他在世的女孩,讓這些女孩子們能好好活下去。
這怎麼會是白救?
明明這女孩的年紀還這麼小。
女孩得到薑莞的承諾,心中最後一塊石頭放下,一下子感到十分疲憊,體力不支地閉上眼睛:“我說話說得有些累了,我睡一會兒,要吃藥了記得喊我。”
薑莞微頓,抿唇道:“好,睡吧。”
有人再忍不住,從房中快步跑出去,院子裏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
女孩大概是太累了,很快就睡了過去。她一開始呼吸均勻,身體起伏漸漸微弱,很快就沒了動靜。
薑莞伸出手在她鼻端一探,從床邊站起向外走去:“不必叫人葬她。”
“是。”帶著哭腔。
薑莞自房中出來,院子裏的女人見著她先叫了聲“郡主”,而後問:“小苗她已經?”
薑莞輕輕點頭。
女人號啕大哭,房中跟著一起迸發出哭聲。
出了院子,是守在門口的薑琰。他實在是個很無所事事的一國之君,暖玉樓之事後依舊不曾回過皇宮。朝中死了大把大臣,更沒人敢觸薑琰的黴頭,過來請他回宮。
官職空缺,朝中疏漏,他依舊渾不在意,仿佛祁國不是他的國。
“又死了一個。”薑琰聽著院子裏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聲,語氣肯定。
薑莞看他一眼,沒有否認。
“所以何必救她們呢?出來也是要死,說不定看到更美好的東西還會心有不甘。如果因為不甘心而怪你救她們救得晚,不然她們也不會死,你豈不是救了白眼狼。”薑琰推己及人,想法十分陰暗。
“我盡我所能,問心無愧。”薑莞沒有半分動搖。
她絕不會因“如果”開頭的話而有所遲疑,更不會因自己沒有救到太多的人而感到愧疚。救人本就是好事,救一人是好事,救一百人也是好事,因為好事而自責是錯誤的。
從某種角度上講薑莞的確是個理智到冷酷無情的人。
薑琰見這麼問根本無法引起她情緒波動,不由直接道:“你怎麼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