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伽藍何處(2 / 3)

他又詢問我的名字和到此的目的,我如實相告。

我告訴他:“我是來尋找我的愛人!”

他問我:“你的愛人為什麼要離開你呢?”

“因為我做錯了事情,讓她不高興了!”我說。

他歎了口氣說:“你真可憐!世界這麼大,你上哪去找她哦!”說完搖頭苦笑我不再言語。

等太陽完全沉下地平線時他揚起牧鞭啪的一甩,用手放在嘴邊打了一個胡哨,不遠處的烏鬃駿馬長嘶一聲快速跑了過來,讓我驚奇不已。

他拍了拍馬鞍一邊示意我坐上去一邊說:“天要黑了去我家歇歇吧!”

我本想拒絕,可是看到他一臉誠懇的表情我還是同意了。

我坐在馬背上,他幫我拉著韁繩趕著羊群,趁著半邊天空的晚霞尚在燃燒,向著他家的方向趕路。

於是在這個晚上我吃到了傳說中的羊糞烤饢,讓我終身難忘。

紮克的蒙古包搭在一處平坦的低窪地,不遠的地方還有很多類似的蒙古包。

我們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暗了下來,蒙古包在暮色的籠罩下看上去溫暖又安靜,偶爾有幾豆燈火從蒙古包拉開的棉布簾子裏麵透出來。

我知道這是妻子在給未歸的丈夫指引家的方向。

雖然他們四處漂泊居無定所,但隻要還有這一豆燈火,他們就知道還有人在把他們等待,就還有一個溫暖的家。

似乎把棉布簾子放下這就是另外一個空間,這個空間可以在他們困頓的時候幫他們抵禦四季的酷暑嚴寒和人世的悲歡冷暖。

紮克的妻子是一個典型的蒙古女子,穿著棉布長袍,紮著一條粗大又略顯淩亂的辮子,兩腮有兩團高原女子獨有的高原紅,顯得有些靦腆。

她和丈夫交談了幾句,大致是詢問我的來曆。然後又微笑著跟我說了句我聽不懂的話算是打過招呼,我隻好回她一個微笑,她就轉身去準備晚餐去了。

莫帕笑著對我說:“我老婆說他給我們做烤饢,她做的烤饢可好吃了!”

我還想客氣一下讓她不要那麼麻煩,可我突然發現我在這個質樸真誠的蒙古漢子麵前竟真的客氣不起來。

看來矯情的始終是如我這般被城市的浮華所浸染的人,不知不覺就學會了虛情假意,反倒是這些原始的一群人才能真正的做到人性的善意不被世俗所汙染。

紮克邀請我在一個小小的圍爐旁坐下,他往爐裏麵添了一些風幹的羊糞,蒙古包裏頃刻間便暖和起來。

我看見紮克的妻子把一團麵擀成麵皮,然後包起剁碎的羊肉再重新擀成薄餅,一個個羊肉饢餅很快便被她做好了。

隻是她接下來的動作卻讓我有些目瞪口呆。

隻見她拿來一簸箕幹羊糞,然後均勻的撒在羊肉饢餅上,撒了一邊又翻過來撒另一邊,讓我心裏疑竇叢生,卻又不便發問顯得唐突。

她把撒好羊糞的饢餅附在圍爐上烘烤,並不時的翻動,不一會便聞到了羊肉的香味。

半個小時後她把饢餅拿起來,用手拍掉上麵的羊糞渣,然後雙手遞到我的麵前。

我微笑著接過,可是卻不確定要不要吃。

我看了一眼紮克和他妻子,想再從他們那裏確認一下這個饢餅真的就這樣吃?

隻見他倆一臉微笑的看著我,嘴巴微張滿臉期待,好像等待著我去評判他們的作品。

我終於明白,手中略燙的饢餅真的已經是成品了,出於禮貌我狠了狠心嚐試性的咬了一小口。

然後……

我便忘記了這羊糞烤饢驚世駭俗的做法,因為我的大腦已經完全被嘴裏的美味所占據。

隻覺饢餅香脆,一口下去裏麵的羊肉汁兒滋滋的冒了出來,整張嘴裏充溺著醇厚的肉香。

不禁讓我頃刻間食欲大開,一邊對紮克妻子立起大拇指,一邊又咬了一大口。

紮克妻子見得到了我的肯定,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忙不迭的去給我盛羊肉湯,莫帕也高興的給我倒了一大杯馬奶酒,和我圍爐對飲。

這晚我吃了足足三張盤子口大的羊糞烤饢,就著香味濃鬱的羊肉湯和馬奶酒,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酒足飯飽後的滿足。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吃到如此美味又獨特的食物,以後的人生每每回想起這次的經曆,都讓我異常懷念,這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能讓我念念不忘的食物了。

多年後我對身邊的幾個朋友講起這段經曆仍然感覺回味無窮,朋友更是聽的目瞪口呆。

一個朋友終於招架不住我每每說及此事的神往之色,讓我做一次給他們吃。

我也一時心血來潮,果真找來材料一邊回憶紮克妻子的做法,一邊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他們做這傳說中的羊糞烤饢。

結果他們吃了一口後全都吐了……

我有些不解,嚐了一口。

然後也吐了……

這件事從側麵證明了一件事,有些東西是模仿不來的,即使材料做法火候都對了,也完全不再是當初的味道。

也許是時代變了,也許是地方變了,也許是我們的心境變了。

也許什麼都沒變隻是羊糞變了。

這是我後來才想明白的,於是我托經常進出內蒙古的朋友,在草原上給我帶回來一袋羊糞,我想再做一次羊糞烤饢給他們吃。

隻是當我邀請他們的時候他們都拒絕了,這件事也隻好作罷,想來也是人生中一大憾事。

我在紮克家停留了三天,原因是我實在喜歡這裏,當然並不全是為了羊糞烤饢。

我喜歡紮克這個粗獷的蒙古漢子和她樸素的妻子,還有這裏所有的人。

我喜歡這裏的悠悠天空和莽莽草原。

我喜歡這裏的羊群和駿馬,喜歡這裏的蒙古包和馬奶酒。

我白天和紮克一起去放羊,他給我講他女兒和草原上的故事。我給他講我的故事,在我講到安妮的時候他淚流滿麵。

講完草原和我的故事之後,他便給我拉馬頭琴,我也給他唱漢語歌,我們已然是朋友了。

在這期間他還教會了我拉馬頭琴。

我本略通音律,再加上他的指點,我竟然也能勉強拉出一段連貫的樂曲來,這著實讓我心生歡喜。

第三天的黃昏我向他告辭,他把馬頭琴送我,我本不喜奪人所愛,但他的堅持讓我無法拒絕。

可是又找不出體麵的東西回贈,隻好給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這把做工並不太考究,用料也不名貴的馬頭琴從此便成了我的摯愛。無論我走到哪裏都把它帶在身邊。

他說祝我早日找到我的愛人,他和他的妻子會每天為我祈福的。

這讓我心生感動,鼻子微微有些發酸,我大聲問他:“我們還能再見麵嗎?”

他也因為別離而顯得有些憂鬱,深邃的眼窩隱隱閃爍著星光。

“這裏的草原被破壞的太嚴重,我們很快就會到別處去了,你再回來恐怕不會找到我們了!聚散都是緣,如果緣分到了自然會再見的!”

我心裏突然難過起來,想來也是,人海茫茫能夠萍水相逢已是莫大的緣分,能夠再見又得有多麼大的造化!

我又想起了沐惜春,我真的還能再見到她嗎,千山萬水四海無疆,她現在又在何處?

想到此處我不禁也有些暗自哽咽。

我向紮克告辭,轉身離去的時候,身後想起了他遼遠的歌聲。

我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為我告別,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用他全部的最真摯的情感為我送行。

走了很遠我回頭見他還站在原地向我揮手,他依然穿著三天前的那件褪色的衣服,帶著很舊的氈帽,夕陽把他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在接下來的歲月裏,我背著紮克送我的馬頭琴去過麗江,去過大理,去過西雙版納,去過牡丹江。

我用這把馬頭琴彈唱給大山裏的孩子聽,彈給流落街頭的乞丐聽,彈給烏江畔的纖夫聽,彈給滔滔的黃河和神農溪邊的猴子聽……

在涼山的一個隘口旁我用這把馬頭琴彈奏了一曲婚禮進行曲,並做了一對情侶的唯一見證人。

這對情侶本來約定順著一條路最偏僻的路一直走,如果走到盡頭還沒有遇見一個人,那麼他們就分手,如果遇到了人,他們便在這個人的見證下結成夫妻。

在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最後的一抹夕陽墜入山澗的時候,他們看見了前方的懸崖。

當時他們都無比絕望,以為這是老天的旨意。然而就在他們哭泣擁抱準備就此分手的時候,忽然發現了石壁凹陷處的我的帳篷……

於是他們便請我做了他們愛情的見證,我坐在篝火旁給他們彈奏了一曲結婚進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