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一聽說要挖墳掘屍,胤禛就遲疑了起來。
——在這樣一個唯心主義的世界觀下,打擾死者安眠,不太好吧?
掌櫃的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四爺放心,這裏麵埋的並不是人。”
隻是他心裏又暗暗補充了一句:雖然不是人,卻比人更加知道忠義。隻可惜時運不濟,遇見了那麼一個主人。
想到這裏,他又忍不住看了法保一眼,暗暗思索法保與墳裏這位的主人究竟有何關係?
這位埋在這裏已經幾十年了,從來就沒鬧出過動靜,為什麼法保才來了不久就被這東西找上了?
若說沒有關係,他是半點不信的。
聽說不是人,胤禛心神一鬆,終於做出了決定,“那就挖開吧,不過小心些,不要傷了裏麵的東西。”
他們出來得匆忙,也沒有帶鐵鍁之類的,幾個侍衛隻能抽出腰刀當做鐵鍁用,小心翼翼的把那座小墳包給挖開了。
大約挖了有三尺有餘,其中一個侍衛感覺自己的刀砍中了腐木,急忙道:“我碰到棺材了,大家都小心點兒。”
墳包周圍插了一圈的火把,三四個侍衛小心翼翼的把棺材上的浮土清理了,卸掉了釘棺材的楔子,掀開棺材蓋一看,裏麵除了一件舊衣裳,什麼都沒有。
掌櫃的歎道:“果然是它了!”
胤禛忙追問道:“他究竟是誰?又為什麼去襲擊法保?”
“此事說來話長了。”掌櫃的又歎了一聲。
本來做生意的人是忌諱唉聲歎氣的,據說是會把財運歎走。
但是提起這件事,由不得他不多唏噓幾聲。
卻原來,幾十年前,他才四五歲的時候,他們家的店裏來了一個回京述職的高官。
那高官不但行李頗多,隊伍後麵還遠遠地墜著一個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東西。
高官一直讓驅趕它,它也不走。
那高官顯然是不願意帶它一起回京,見它不肯走,就拿鞭子抽它。
實在抽的狠了,那東西就躲了出去。待那高官轉身進屋了,他又小心翼翼地從躲藏處出來,就在店門口守著,哪裏也不去。
掌櫃的老父親看那東西可憐,就端些剩湯剩菜給它。
索性那東西雖然長得嚇人,卻並不傷人,也不挑食,給什麼它就吃了,吃完之後還會雙手抱著,學人作揖致謝。
那個高管那東西渾身上下都是鞭痕,卻怎麼也不肯走,臉上也有些許不忍之色,沒再出言驅趕他。見老掌櫃的給他拿湯菜,也沒有阻止,還暗地裏多給了老掌櫃銀錢。
老掌櫃見那告官不像是個嚴苛的人,便大著膽子詢問了那東西的來曆。
當時掌櫃的仗著年紀小,也跟著蹭了一耳朵。
據那高官所說,他原是在邊境任職的,那東西名叫人同,卻是當地的一種特產。因其似人非人似猿非猿,故名人同。
因其力量奇大,幹活勤快,心性又忠誠,當地人時常訓練了鍘草喂馬,砍柴守屋,無所不做。
那高官在邊境任職五六年,便也入鄉隨俗,學著當地人養了幾隻人同。
隻是他畢竟不是當地人,邊境也不是他的久居之地。
如今京中聖人下旨調他回京,他自然要收拾家小,一同回京述職,且日後再也不回返了。
這人同在當地雖然是常見之物,但也隻在當地而已,出了那個地界別處都無,不免為人所異。
而且這東西似人非人,模樣醜怪,是絕計不能帶到京城去的。
不然萬一嚇到了貴人,他可擔待不起。
所以臨行之前,他便將家裏豢養的人同盡數都放生了。
哪知這些人同雖然是畜生,卻生性十分忠誠,見他的車隊要走,便都跟著走。
那高官命屬下極力驅趕,大多數都半路上回去了,隻有這一個一直追到了這裏。
老掌櫃的聽了十分唏噓,有心為那人同說情,卻又懼怕高官的官威,隻能把話頭咽了下去。
隻是,再給那人同準備晚飯時,卻不再給剩飯剩菜,而是把好飯好菜送過去。
那高官在他的客棧裏休整了兩三天,臨行前的一夜親自端了飯食與那人同吃。
第二天一早,高官便帶著隨從家眷起行,人同卻並沒有追出來。
掌櫃的心下奇怪,到人同固守處,看時卻見那人同七竅流血,已經死去多時了。
他想到了前夜,那高官親自給人同端的飯食。當時他還以為那高官是生出了惻隱之心。
如今方才知道,哪裏是惻隱之心?分明是斬草除根之意。
掌櫃的說:“我父親感念著這人同的忠義,便自己出錢買了一副棺木,把它葬在了這裏。”
眾人聽了都唏噓不已,隻有法保覺得奇怪。
“那它來找我幹嘛?”
作者有話要說:看過聊齋的是不是覺得這個故事既熟悉又陌生?
沒錯,它是聊齋,但不完全是。
準確地來說,他是聊齋《咬鬼》一篇和子不語《人同》一篇的結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