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妻子的痛苦,曹寅太能共情了。

試問,這世上哪一個男人不希望有自己的子嗣?誰會心甘情願地將自己辛苦打拚維護的產業,交給別人的孩子繼承?

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回握住李氏的手,叮囑道:“老太太就是因二弟之事愧對聖人,就是畏罪自殺的。你既然已經從院子裏出來了,就安心料理老太太的喪事。萬歲爺那裏……我去說。”

“老爺。”李氏幹涸的雙眼瞬間濕潤,哽咽著對曹寅說,“若是瞞不過去,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做的,都是我自作主張。”

她已經注定不能生育了,後半輩子也沒什麼指望了。殺了那個老虔婆,為她那可憐的孩子報了仇,她死而無憾!

“別胡說!”曹寅嗔怪道,“你我夫妻一體,自該白頭到老,榮辱與共。若當真瞞不過去,你我夫妻便共赴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老爺!”李氏十分動容,第一次不顧矜持抱住了曹寅。

曹寅緊緊摟住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柔聲道:“好了,好了,也不一定會暴露,我們別先自己亂了陣腳。你去讓人敲雲板報喪,我去求見萬歲爺。記住,別慌。”

“嗯。”李氏用力點了點頭。

雖然安撫住了妻子,但曹寅卻安撫不了自己。

李氏到底是不了解康熙,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孫氏畏罪自盡,康熙固然會饒過曹家一回,但日後他就要準備好過動輒得咎的日子了。

萬歲自認真命天子,又豈容旁人如此逼迫?

這些年,曹寅對孫氏著實孝順,無論是言行還是日常的供奉,都讓人挑不出錯來。

所以,不管是康熙還是別人,都沒有想到,孫氏的死還有別的隱情。

康熙當時也沒有多說什麼,當場下旨允許曹家治喪,隻是並不允許孫氏的親兒子曹荃為母親服喪守靈。

“你是長子,又是家主,為母盡孝的事,自然是由你來做,才是名正言順。”康熙語氣淡淡,卻是不容置疑,分毫都不曾考慮到孫氏本身的意願。

在康熙的認知裏,孫氏之所以選擇自盡,就是為了軟硬兼施地請求康熙饒恕自己的兒子。

但康熙卻明顯不打算繞過曹荃,卻把除曹荃之外的所有曹家人都赦免了。

若是孫氏泉下有知,也不知道會不會氣活過來。

孫氏會不會氣活沒人知道,二太太王霜月卻是要高興死了。

別以為孫氏對李氏這個庶長子的媳婦不好,對王氏這個親兒子的媳婦就會好了。

事實上,正因為曹荃是她親兒子,她更加看王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再加上王氏進門多年都沒能給曹荃生個一兒半女,對庶子庶女也不關心,不願意養下自己身邊,更讓孫氏覺得這個兒媳婦善妒不賢,根本就配不上她兒子。

若非是王家在蘇杭一代頗有影響力,孫氏還想著借助王家的勢力,早就讓曹荃休了這個妒婦了。

不過現在,孫氏泉下有知,也不必再為這件事氣悶不平了。

因為,在做了七天法事,埋葬了孫氏之後,王霜月就趁著自己娘家父兄都在這裏,當眾提出了要與曹荃義絕。

雖然曹家犯了事,但因為康熙特許了曹家治喪,該來的賓客也一個都沒有少。就算是不該來的,為了不得罪很可能起複的曹家,也都派管家送來了奠儀。

不過,倒是沒有人專門路祭。

說白了,大家都是在觀望。

日後對曹家是該繼續親近還是敬而遠之,亦或是趁火打劫,都要看康熙後續的態度。

這場喪事對普通人家來說,已經異常隆重了,但比起曹家近些年的煊赫,根本就不值一提。

眼看著自家的門庭肉眼可見的寥落起來,曹寅傷感之餘,更加打起精神,把握每一處細節,隻求不落人話柄。

操持喪儀的李氏既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又有幾分弑母的心虛,當真是盡心盡力,一點紕漏都沒有出。

孫氏的母族侄子自然也來了,把李氏的作為看在眼裏,再對比全程漠然的王氏,不禁暗暗唏噓,覺得孫氏這些年真是老糊塗了。

——曹寅是庶子又如何?他生母早就死了,又一心孝順嫡母,本身也有本事,不比曹荃那個隻會吃喝玩樂,還心胸狹隘的草包強嗎?

但如今孫氏人都已經沒了,孫家的人縱有一肚子的嘈,也隻能私底下和自家人吐吐了。

就在這時,王霜月突然宣布,要和曹荃義絕。

有的人覺得情有可原,他們雖然不知道曹荃犯了什麼罪,但連親娘的葬禮都不許參加,可見不是小罪過。王家想要斷絕這門姻親明哲保身,很多人都能理解。

但也有些道德先生、衛道士們覺得王氏一個女子當著眾人的麵主動提出義絕,實在是不成體統。

在他們看來,這種事情,就應該兩家私底下商議。不管實際上如何,義絕的事都該由男方提出才是。

這樣辦事,才顯得雙方都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