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王六郎救了自己的替身,三娘大驚失色,“啊,這……這可怎麼辦?”
他們狐狸多在人間行走,對於各種出沒於人間的鬼怪也十分了解。
像王六郎這種枉死的鬼,尤其還是年紀輕輕就讓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是輕易不能投胎的。
他們的魂魄會被困在自己枉死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起那種從生到死的窒息痛苦。直到地府判下的受苦年限到了,才能有一線生機,指引他找一個替身。
是地府判下的苦受夠了之後,才能從噩夢中解脫,但卻還要在原地等替身的到來。
這種等待是不記錄在冊的,但對這些枉死鬼本身來說,豈不正是另一種痛苦和煎熬?
更坑的是,這份天機卻是雙向的,若是那替身另有機緣,死裏逃生,王六郎就得繼續等下去。而下一次機緣,卻還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呢。
三娘想問:既然他是你的替身,你為什麼還要救他?
但是看著王六郎哀傷的神色,她實在是不忍再於他傷口上插刀。
無論如何,王六郎寧願放棄投胎的機會也要救人,乃是一片善念。而善意是不應該被指責和質疑的。
於是,她就隻能陪著他,希望自己無聲的陪伴能夠稍稍慰藉他的痛苦。
過了許久,王六郎才有了傾訴的,“我活著的時候,就是個仗著父母疼愛,不學無術的浪蕩子。整日裏鬥雞走狗,喝花酒捧花魁。我之所以在這運河裏跌死,就是因為在花船上喝多了失足,被一個水鬼纏上,做了她的替身。”
提起這段塵封數百年的往事,王六郎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拚命掙紮卻徒勞無功的那一刻,無數的水流從五官七竅中湧入,封閉了他的呼吸,崩裂了他的眼膜,振聾了他的耳膜。
那個時候,他想到了自己已經年邁的父母,他們隻有自己這一個不孝子,若是自己死了,誰來奉養他們呢?
他死死地盯著麵目浮腫的水鬼,無聲地祈求對方能放他一條生路,讓他能痛改前非,奉養父母頤養天年。
可是,最終他還是慢慢地失去了胸腔裏所有的空氣,屍體浮上了水麵,魂魄卻被困在了河底,變成了這河裏的水鬼。
三娘在手心附著了些法力,用力握住了屬於鬼物虛無的手,認真地安慰他,“你心地這麼善良,一定會有好報的。”
看著姑娘真誠的臉龐,王六郎心中一動,隻覺得暖意融融。再開口時,縈繞在他語氣裏的哀傷絕望就消散了許多。
“那日我看著那個在水裏掙紮的小太監,聽到了他的心聲。他本是好人家的孩子,是因為家裏窮困,才被父母賣進了宮裏。可饒是如此,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還是想著宮外的父母家人,怕沒了自己這一份月錢,家裏人就要回到忍饑挨餓的境地。”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抽泣了一聲,兩顆晶瑩的淚水滑落腮邊,便是在水裏也特別顯眼。
三娘看見了,嚇了一跳,慌亂地去捂他的眼睛,“誒,誒,你可不能哭。鬼物落淚,消耗的可是魂力。”
“無所謂了,反正我也不覺得自己有第二次福緣了。”話雖這樣說,但王六郎感念她的善意,還是努力遏製住了落淚的衝動。
他接著說:“當年我被水鬼拽住腳踝,掙紮無能的時候,一直在妄想那水鬼大發慈悲,放我一條生路,讓我能回去孝敬父母。”
“可是,我沒有成功。”他歎了一聲,仿佛要把胸腔裏所有的鬱氣都歎盡了。
盡管,他根本就沒有實體。
“我自己的願望沒有實現,卻可以幫別人實現他的願望。”王六郎笑道,“我的父母早已作古啦,可是那小太監卻還有機會繼續孝敬他的父母。”
他是想笑得灑脫些的,但笑著笑著,鼻子卻又開始發酸了。
三娘隻能安慰他,“你有這一念之仁,一定會有福報的。”
話音剛落,就見前方水波蕩漾,河水從河床開始左右分開,兩隊水夜叉各執鐵戟,分水來到了王六郎麵前。
“你就是王六郎?”領頭的水夜叉直截了當地問。
王六郎急忙起身,躬身行禮,“不錯,小人就是王六郎。”
那水夜叉道:“府君請你赴宴。”
然後,又態度溫和地對三娘道:“這位姑娘也一起去吧。”
這些水夜叉都是河神麾下的兵丁,他口中的府君,指的自然是河神。
一鬼一狐相視一眼,都是滿腹狐疑。因為這些水夜叉對三娘的態度更好,三娘就出麵詢問:“赴宴?不知貴府君因何設宴?”
那水夜叉喜道:“府君得了人皇的祭祀,上達天聽,今晚不但要設宴款待一眾官吏,還散了酒食與河中得道的靈物。”
他們這些親信們,自然是得的頭份賞賜,由不得他不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