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來。”韓高靖猶自閉著眼:“回雍都城吧,找個你父親從前的友人家,先躲一陣子。”
“我來,是為了和你共存亡的。”雲津溫柔地說:“我說過,我會終身追隨你,生死不易。”
韓高靖聽了,仍閉著眼睛,卻不由扯動唇角,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也隨你。”
說著他睜開眼,掃了一眼穿戰甲的雲津,那副戰甲對於她苗條的體量來說有些大了。且以她的力氣,如果穿全甲的話,隻怕寸步難行。因此她其實隻是在身上重點防衛的胸背腰腹等處套了一件外甲罷了。他搖了搖頭,又從袖中拿出一把仍帶著鞘的極精巧的匕首來,遞給雲津:“看看!會用嗎?”
雲津沒吭聲,接過匕首,拔出刀鞘。卻見雖是一把小小匕首,柄上以金絲纏繞出纏枝蓮紋,十分精巧,上麵卻鏨有“碧遊”二字。鋒刃已開,薄如翼,冷如冰,寒光耀耀,鋒利無比。她眯起眼睛,帶著歎賞,在無比溫柔的斜陽中細細打量那鋒刃的光芒,然後收歸鞘中,置於袖袋中。
韓高靖遠眺城那邊的無邊曠野和城下陳兵,仿佛陷入一片久遠的幽思懷想中,他語調平淡而冷靜地說:“那是我母親的匕首,當年她就是用這個結束自己的。鋒利的很。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可以讓你少受罪。”
雲津對上他的目光,會意地點點頭:“我明白了,你放心。如果再戰,請你不要以我為念,隻一心殺敵。我來是為了和你共生死,不願成為你的負累。”
“好。如此最好。”韓高靖自此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雖然城牆之下滿是虎視眈眈的敵軍,雖然城上一片蕭瑟,雖然她在這溫潤夏日傍晚時分竟感到秋天般的肅殺,雖然城頭盤旋的鷂鷹總有些令人不安,雖然當此之時城上或站或立、或哨望或休息的,沒有一個全身上下安好的人,可是因為在他的身邊,雲津竟然不再害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與平靜。
也許,他們未必有以後了,雲津知道,秦兵雖然悍勇,卻遠遠少於隴軍。各大營遠水難解近渴,近處的越騎校尉所率騎兵已被派往別處。就連城中治安巡防的衛尉蔣如意,護衛舊宮闕外門的龐峻也都調派能夠調派的人手前來支援。短時間內再無可調之兵,如果一直這樣消耗下去,後果是可想而知的。
她忽然放下了那種與生俱來的對自己和外界始終抱有的所有防衛和戒備,任由局促的身心在他身邊沉澱、平息、安靜、寬和、綻放。她輕鬆地,也自然地將手覆住他的手背上,仿佛他們是這塵世間相濡以沫、相守已久的一對人罷了。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包裹,卻仍然不動,也不說話,隻是那被血糊住的臉上露出一個從容的笑來。
城下忽然傳來陣陣馬蹄聲,韓高靖身邊戍衛便伏在城頭向下看,轉身回道:“是羽聲校尉來了。”
語聲剛落,便聽城上眾人道:“真是羽聲校尉帶人來馳援了。”
然而再去探看時,卻見不過幾百人罷了。他們知道,這是把韓高靖留守雍都的戍衛營也帶來了,可見真無可用之兵了。眾人於慘淡中卻也振奮,不知是誰起的頭,疲憊不堪、受傷掛彩,雖然各自散坐著的秦川勇士,卻都唱起古老秦歌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在場男兒無一不受振奮,有些不由流下眼淚來,血、汗、淚交織的臉上深沉
莊重而堅忍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