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闔閭大城,盤門。
暮色晦暗。
天空中的青灰色光澤,自清晨開始,就沒有褪去。這奇異的光線將雄偉莊嚴的城牆也鍍了層青銅的質感,在半明半暗的暮色裏,闔閭大城仿佛蟄伏著的遠古巨獸,猙獰中浸著悲哀的血色。
一艘小艇從內城的水道轉出來,在溷濁的水流裏打了幾個轉,慢慢接近了盤門。
守城的官兵從城樓上探首,大聲喝問,卻沒有任何回應。小艇依然急速地接近城門。
城守末借立刻帶了幾名士兵奔下城樓,跳上停泊在水門關閘處的巡邏船隻,搖櫓過去,將小艇截停在中流。
他凝目看去,隻見小艇上僅有兩人。掌船的那人身材修長,自有一種壓迫感十足的氣勢,但全身都裹在灰色的鬥篷中,在昏暗的暮色裏,看不清臉容。
船艙裏還坐著一個身影,亦裹著灰色的鬥篷,縮在船艙裏不出一聲,仿佛天地萬物,眼前種種,都與他沒有關係最新章節塵緣仙劫。
“你們是什麼人?”
末借喝問。
掌船的人停了櫓,從鬥篷下伸出一支蒼白的手,手指纖長而骨節微露,在暮色裏,骨節拗折過來的地方,透著令人不快的青白色。
這並不是一雙習慣於操櫓的手。末借在頭腦裏掠過這樣的思緒。
他手中抓著一物,對末借現了一現。
——那是一麵代表了吳王無上尊嚴的黃金色令牌。
末借一見,立刻惶然跪倒。士兵們不明所以,也跟著跪下。一時間沒有了操舟的人,船舷與船舷碰撞在一起,發出格格的木質聲音。
掌船的男子揮了揮手,聲音柔和地說:“你們全部去城樓上守著,過了一個時辰,再下來。”
末借愕然地看向他,卻看不清鬥篷陰影中的臉。
他不得不從命,行禮後,帶著士兵次第地從盤門下的水門側邊登了岸,走上城樓。
盤門的城樓分為外城樓與甕城。他們站在外城樓的箭垛之間,看著那兩個艇上的男子靠了岸,上了樓,又下了樓,穿過甕城中央,走向水門側麵的水牢。
那水牢裏,關押著一個對吳國上下至關重要的人物。
士兵們忍不住交頭接耳地低聲談論起來。
片刻後,有一個人鼓起勇氣,上前問末借:“將軍,那兩個人,是宮裏的人麼?”
他們雖有尊卑之分,相處日子卻很長了,平日裏,末借有什麼事情也不會瞞著。
末借點頭。
士兵們怖然地互相看著,一個小兵衝口而出:“他們是來……賜死的麼?”
末借猛然回頭,冷哼:“住口!”
幾個士兵絕少看到他們的首領這麼生氣的樣子,立即噤若寒蟬地,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末借長長呼出一口氣,才低沉地說:“伍子胥大人關押在這裏的事情,並沒有流傳出去,你們也不要多口。”
士兵們紛紛應答,但是臉上的擔憂之色卻沒有消退。
“那宮裏的人來做什麼?”
“我相信大王不會自折股肱。”末借冷冷說,“我隻是個小小的城守,內廷的鬥爭,我無從知曉。可是,我不信伍大人會背叛吳國。”
“我也不信!”士兵七嘴八舌地說著。“可是,大王那樣對待大人,難免不起了殺心……”
“我們隻是守城的人。”末借沉聲說,“我們能做的,就是看著。”
城樓上靜了下來,隻有旗幟在風中獵獵作聲,這夏末的黃昏,竟然起了這麼大的風最新章節重立輪回。
末借低頭看向那兩個灰色的人影,此時,已經經過了甕城,走入水牢那一麵的陰影裏。
黃昏的餘光,將人影拖得很長,逶迤地映在地麵上。地麵的石頭縫裏,東一簇西一簇地開了些零星的黃花。
已經是夏末了。
他忽然想到,再過些時候,水牢裏就會變得很寒,很冷,冰入骨髓了罷。
2
領頭的男子走入了水牢。
腳底忽然陷入一陣柔軟中。
是水。
他晃了晃身體,站穩了。渾濁的水流一下子漫過了腳麵。
男子抬目四顧。
這石頭砌成的牢房與城門一體,在外麵幾乎看不見入口。隻有持有特別令牌、能夠直越甕城,又或打開對吳國來說至關重要的水門,才能在城門的內側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