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苦心不負(2 / 3)

萍蹤猛地一擊拳。

“硬碰硬,誰怕誰!”

蕭雪崖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吩咐,“整兵、上城、準備滾木雷石,撞車、叉竿、飛鉤、夜叉擂等等可齊備?滾木雷石如若不夠,準備拆用民房!”

他習慣性下命令,走了幾步發現不對,現場不說別的,光一個永平守將狄一葦,地位就不在他之下,還是多年的駐北將領,這樣的戰役,就算論指揮,也該是她指揮。

但他多年來獨挑大梁,從來不信任別人的能力,雖然因此被打臉過,後來好了很多,但此刻出於本能,還是下意識衝了出來。

他回身看向狄一葦,正想邀請她和自己一起守城,卻見狄一葦抱臂抽煙,一臉散漫,根本沒打算幹活模樣。

蕭雪崖一怔,他不認為狄一葦是畏戰之人,除非……

他目光一轉,果然看見披著雪白狐裘的大奉皇帝,笑吟吟上前來。

一邊走一邊吩咐他:“蕭都督放心,諸般守城器械,早已準備齊全,而且自從入冬遷居百姓後,破鏡城日日以冷水澆城,現在冰牆厚達丈許,易守難攻。現在麻煩你和狄指揮使一起,負責守衛甕城和兩處角樓,角樓之上有以淵鐵秘製的破天弩,可破天下一切鐵甲,隻是沉重非常,尋常人拉動不得,正好兩位在。”

他一邊吩咐,一邊上了自己的禦輦,神態清淡,一臉“吩咐完了你們去幹活吧”的主婦姿態。

蕭雪崖佇立不動,冷聲道:“我們大乾城池,什麼時候輪到大奉皇帝來指揮了?”

慕容翊笑而不語,隻抬了抬手。

他手指修長,骨節精致,指甲如雪貝,吸引得人目光停駐,然後就看見了他指尖晃晃悠悠,吊著一支玉筆。

玉筆筆身如玉,毫尖閃金,係著銀鏈,在慕容翊指尖閃閃發光。

眾人:“……”

這無聲的炫耀。

誰都知道這是大乾皇帝的代表性飾物,是幼時先帝特意為其打造的,鐵慈不怎麼用,但一向隨身不離,尤其先帝駕崩之後,這玉筆更是陛下心頭至寶。

現在這至寶被慕容翊拿著,活生生一個“如朕親臨”。

夏侯淳也在,看著那玉筆,想得更多一些。

一直都說先帝是慕容翊殺的,但陛下也一直對此諱莫如深,如今竟將先帝遺物交給慕容翊保管,這意味不言自明。

自始至終,陛下從未認為慕容翊是凶手。

再回想最近幾年,盛都街頭巷尾,總有人有意無意宣講當初重明血案的疑問,宣講大奉先帝先太妃和當今大奉皇帝之間的古怪關係,宣講大奉對大乾的友好舉措和大奉的風俗人情,甚至會從一些極其有趣可愛的角度來宣講大奉,引起很多遊學士子對大奉的好奇心……顯而易見,幾年下來,當初大乾百姓對於大奉的憤怒已經被消弭了很多,民間好感逐漸增多,日趨繁華的破鏡城還舉辦過很多次雙方合作的活動,引得雙方遊學者都以此為必遊勝地。

而大奉那邊,對大乾的敵意更淡,還總自戀地覺得大乾是大奉的媳婦,加上天生性格豪爽,有主人公意識,偶爾遇見大膽過境行商的大乾商人,還分外熱情招待,像對著媳婦娘家人。

總之就是幾年下來,在彼此雙方輿論環境的不斷改變影響下,現在兩國,已經不像是敵國了。

現在看來,彼此都堅定如一,苦心不負。

夏侯淳回溯了一下兩人這一路,心生感慨。

這無數風浪,一路波折,驚天霹靂,分疆裂土。

換成任何心誌稍稍軟弱一些的人,或者有一方軟弱一些,這事就絕不會是這樣發展。

他們何其有幸,遇上彼此。

……

鐵慈在地道中快速行走,身後跟著唯一跟上來的萍蹤。

其餘人都去城頭迎接大戰了。

鐵慈對於慕容翊的清醒很是滿意。

時隔多年,她更加冷靜沉著,而慕容翊,也終於不再是那個愛情至上,不顧一切的瘋子了。

這一場黑暗中的相會,連彼此的臉都沒看清,她不想看清,也不需要看清,他再如何改變,從來都是她心中的那個他。

是翩翩落於她懷中的飛羽,是海上生明月,弄潮起波濤的慕容。

這麼多年,他們分處兩國,但心從來都在一起。

起居注寫滿他的一言一行和對她的思念,破鏡城則寫滿他為她所留下的後路和退路。

這後路和退路,她之前還不以為然,直到重明宮開槍那一霎,她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是對的。

他犀利清醒的目光,早在多年之前,便已穿透重重霧靄,落在了她身後的龐大陰影之上。

在她當局者迷的時候,旁觀者清的他,已經默默做了許多準備。

比如這個哪怕打滾撒潑損失慘重也要搶過來的破鏡城。

這座他不惜背上酷厲之名,不惜被群臣一再背叛,被母妃毒害,也要勒刻豪門,建成的邊境雄城。

地上鱗次櫛比,金拱瑤楹,街衢縱橫,萬家酒旗。

地下同樣別有天地,工程浩大。

鐵慈在通道之中行走,通道非常寬闊,青石地麵平整,磚牆縫隙都用米漿細細灌平,她敲了敲,金聲玉振,用的是上好的磚。

而四麵銅燈依次點亮,通風也做得很好,行走其中不覺憋悶,也沒有地下的腐朽氣息。

很多地方有暗牆夾牆,不拿著地圖走,很容易迷路。

在很多隱蔽處都有武器食水,隨時換新。

這花費四年光陰,地上地下,綿延不斷的城池地宮,都是他的心意,他的心血,他撙節用度頂著罵名為她置辦。

他給不了她軟弱無力的撫慰,便選擇遙遙站在她背後,予她一座鋼鐵屏障。

實實在在的鋼鐵屏障。

頭頂猛地一陣顫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刺入了土層,牆壁有微微的變形,但沒有破裂。

鐵慈和萍蹤快步走過,身後有簌簌的土掉下來。

走沒幾步,前方一聲輕響,頭頂穹頂之上裂開一道尖銳的印痕,但依舊沒有破裂。

鐵慈一個拐彎,轉入另一條道。

……

蒼生塔上方,雪中厚實的雲層裏,隱約一個橢圓形的物體忽隱忽現。

那東西也是灰色,和雲層渾然一體,微微閃爍著冷白色的燈光。

物體底部打開著,透下一道光柱,光柱裏一些手持槍械的銀衣戰士從高空不斷滑下,落地時身姿輕捷,背後透明的雙翅無聲收攏。

橢圓飛行物裏的主控艙前,坐著表情冷淡的將軍,他身邊一個副官,晃動著手中一個透明試管,笑道:“議長可真會藏,手裏拿著鐵慈的DNA數據卻不共享,害得我們隻能用骨骼數據掃描,失去了最好的追捕時機。現在好了,DNA數據無可仿造,已經掃描進入所有戰士的個人終端,隻要附近一千米範圍內,都能感應到同源DNA,這下她可再也跑不掉了!”

將軍冷哼一聲,“就說她們那些女人,心思不純!”

副官感慨地道:“沒想到雲都被我們提起控告了,卻還願意主動告訴我們這件事。”

將軍淡淡道:“這還不是因為怕死,畢竟大乾皇帝如果能逃生,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她。”

副官猶豫了一下,道:“雲不是這麼說的,她說她不希望殺戮,也無所謂自己的生死,她隻是希望聯盟民眾能夠尋到淨土並盡快和本地土著共存。她說因為擔心習慣了現代文明的聯盟民眾來到大乾後會因為各種不便而生事,會激發各種矛盾,引起土著的抵抗,才希望盡快通過變革,讓大乾百姓盡可能早地適應天外來客,或者幹脆通過改革搞亂大乾,然後聯盟人來充當那個撥亂反正的救世主角色,如此才能穩定過渡……她本來有希望成功的,如果不是皇帝這麼清醒並激烈反對的話。”

“所以她一定要殺皇帝?”

“是的。”

將軍若有所思,半晌笑一聲,道:“徹底的理想主義者,才是最絕情冷酷的。”

“雲說了,她獻出皇帝的資料,隻求將軍答應一件事。”

“嗯?”

“求將軍不要動用‘調皮蛋’和‘甘霖’。”

將軍沉默了一會,低眼看向地麵,又看看遠處的城門。

“我已經派出了現存的所有軍隊,也將最精英的特戰隊投放在了這裏,還有雲獻上的刺客……雙管齊下,此戰必勝。”

副官點頭。

不是逢迎,是他也這麼覺得。

最精英的攜帶當前最先進武器的特戰隊三十人和機甲兩台,用來搜尋殺死已經能被精確追蹤的皇帝毫無疑問,另外還有一直為雲效力的來去無蹤的影子刺客。

攻城戰士三千人,雖然手持的不過是激光槍,穿著的是肌肉戰鬥衣,有一部分後備部隊還沒有這些裝備,但對付這些土牆鐵器的古人,也是足夠了。

可惜在大乾,很多超高級武器缺乏使用的條件,畢竟這是個連電都沒有的遠古社會,更不要說衛星和全球定位係統。能使用的部分武器也被耗得差不多,不然一枚洲際導彈便能解決的事,何須動用最珍貴的人力,和當地土著蠻子硬碰硬。

“所以。”將軍平靜地道,“作為最後手段的‘調皮蛋’和‘甘霖’,自然不需要動用。”

副官應了,心裏卻覺得,這未必是承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