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因為她肌肉衣還沒脫,半空中自動開傘。
這些人的裝備確實了得,這次完全是因為首領被擄,猝不及防,束手束腳,又被困在狹窄平台之上,人多地方小,無處施展,很多強大功能都用不上。
而大乾這次運氣逆天,在鐵慈的原本計劃中,是打算自己親身出現,引他們上平台,然後炸斷四周下山的路,再炸毀平台。
但她不知道對方還有降落傘,如果真按這個計劃執行,她自己未必能逃生,對方還能逃很多人。
容溥的計劃裏有擒賊擒王,但卻不夠了解現代人軍隊的作戰風格,指揮正常情況下,是不需要親上戰場的。其餘士兵遇上挑釁,抬手就把人轟死了,也未必用得著追到矮山之上。
最後是鐵慈和蕭雪崖為了多一層保障,去捋人家肌肉衣,詐降又誤打誤撞弄來了席林,才成就了此刻的勝利。
鐵慈想通了其間的關節,隻覺得背後汗出如漿。
這一次僥幸成了,下一次呢?
師父那邊,到底還有多少人馬?
自己猜對方人不多,可萬一猜錯了呢?
青陽山的成功,幾乎不可複製。
青陽山之役如果不是因為她和蕭雪崖容溥聚齊,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還有,誤打誤撞弄來的人質,發揮了比想象中更強大的作用,以至於很多時候隻要將他隨便頂在麵前,底下的士兵哪怕有很多機會出手,都不敢輕舉妄動,怕誤傷了他。
這樣小心謹慎,隻能說明對方身份非常非常緊要。
這樣一個身份無比緊要的人,死在了青陽山,大乾又要麵對怎樣的反對和反撲?
噌地一聲,鐵慈落地,無數人向她奔來。
底下的平台已經沒有了,到處都是溝壑,溝壑裏填滿屍首和毀壞的機械零件,一簇一簇的火焰在黑土間零星燒著,空氣中散發著人肉被燒焦糊的氣味。
很多人在其間搜尋,其實大多數人都看見了當時的場景,在失去席林作人質,落入人群那一刻,外來的戰士終於展示了他們強大的火力,無數白光藍電割裂黑暗,縱橫來去,眨眼間仿佛連天地都被割成無數碎片,以至於眾人視網膜現在還在白白藍藍一片。
而四壁的山體上,無數個深達數尺的小洞,都是那些槍留下來的,穿越三十丈方圓的山頂平台,穿越平台外的空間,落在百丈外的山壁上,還能留下這麼深的痕跡。
沒人相信在這樣的武器群攻之下,還有人能活下來。
隻是終究不能讓英雄血肉和敵人同葬,便是扒上半年一年,也要把人扒出來。
容溥已經下令,留在山洞策應的學生,都事先躲入地下山洞的學生全部出動,清理戰場。
他對鐵慈發誓一定會找到蕭雪崖,請求陛下先回去休息。鐵慈不說話也不回答,就地找了個比較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等。
喊她吃飯,她不去,喊她休息,她不理,她就坐在那裏,餓了就吃送來的吃食,累了靠著還熱著的崖壁閉目躺一躺,但任何人從底下上來,她都會立即睜開眼睛。
這一等,便從深夜,等到了天明,再從天明,等到了黃昏。
這一段分外漫長和難熬的時光裏,她大部分睜著眼睛,看樣子是在思考,但她知道自己什麼都沒想。
自從慕容翊把朝三暮四都派來接她之後,她一直繃得緊緊的弦就好像忽然被調鬆了一瞬,本該立即思考下一步怎麼走,如果對方被激怒瘋狂反撲怎麼辦,如果對方的武力比預期要充足怎麼辦……但最起碼此刻,她什麼都不想想。
她在想當初金沙江上遮天蔽日的大船,居船自我隔離的慕容翊從小窗口裏給她遞禮物,不遠處蕭雪崖挺直著背脊越過跳板,孤冷地走入那一輪更孤冷的月色中去。
她轉而又想到上一次見丹霜,還是在大乾學院的校園內,也是一個抱著書走入食堂的背影,其時丹霜步伐輕快,渾身都寫滿了放鬆和快樂。
丹霜在校園裏漸漸走遠,煙花散盡後黑暗籠罩了承乾殿前漢白玉欄杆,她靠在欄杆上,看蕭問柳結束了和她最後的對話,轉回殿內去,即將跨入門檻前,問柳轉回頭,對她擺擺手。
轉而眼前又是一片風雪,父皇站在瑞祥殿院中階下,指著她身後飛龍照壁對她說著什麼,然後鑽入轎中,留給她最後一個微帶佝僂的背影。
而在那時,披著大氅的慕容翊側身回首一笑。
那是別離前他給她的最後一個笑容。
他,他,她們,她身邊最愛最在意的人們,也在她眼前漸次離去。
人間歡樂趣,離別苦。
可歡樂太短,離別太長,長到這一生都如此漫漫,看不見希望的彼岸。
有很多人站在一邊,憂慮地看著皇帝陛下,想要安慰,無力安慰。
隻能更拚命地挖掘而已。
都知道時間越久越沒希望,也沒人說一聲要放棄。
拚湊的軀體七零八落,卻也不得不一一拚起來辨認,很多人拚著拚著吐了,吐了之後繼續拚。
時間緩慢又迅速地流過。
鐵慈渾身都僵硬了,連意識都漸漸混沌,隱約有人來拉她,帶著哭腔,還有人似乎在吵架,有人在歎息,四周亂糟糟的,她很累,卻不想管,無論誰靠近,都一個巴掌打過去。
皇帝陛下一生未曾任性,卻在今日,讓所有人束手無策。
隻有容溥一直沒有上前,不勸解也不歎息,隻是遠遠地陪著她。
“讓陛下歇歇吧。”他道。
她那重重疊疊的心傷,總要有個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