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慈之前半昏迷了,但一直死死抓住那半截鐵索,還繞在了手腕上,而腳下又有那點突起撐住了她,才沒有在昏迷中被吹下山崖去。
此刻聽見這熟悉的語氣和對話,頓時就把她給精神了。
睜開眼之前,她在想,難道自己真的死了?居然連這樣不可能的場景和對話都給模擬出來了。
睜開眼之後,她看見麵前還是崖壁,壁立千仞,麵向藍天,幾乎直上直下,以至於被人背著爬山的她,整個人往後仰倒,因此,身後還有人不住用手托著她,怕她掉下去。
托住她的人不住碎碎念:“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一點都沒有褻瀆龍體的意思,事急從權,事急從權,陛下您千萬不要怪我,不要砍掉我的爪子……”
鐵慈知道這個陛下指的不是她。
她有點想笑,仰頭看星空,隻是頭一仰,便有熱流湧出眼眶。
背她的人十分敏感,她一仰頭就察覺她醒了,也不能回頭,專心爬山,隻道:“陛下,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他道:“陛下,我們奉我家陛下之命,從大奉趕來此地,昨日才剛到,一直潛伏在這山間。您別怪我們之前沒幫忙,我家陛下囑咐過了,您和容溥一定有萬全準備,用不著我們多此一舉,萬一壞了大事就不好了。我家陛下隻再三交代我們,在最危險時刻,以及勝利之後那一刻,容溥警惕性最低,您心情最好,這時候把您背了就跑,勝算最大。”
鐵慈抿唇聽著,心想做了多少年皇帝,缺德鬼還是缺德鬼。
慕四難得的像朝三一樣,絮絮叨叨地道:“我家陛下說,把您背走,就直接往大奉跑,至於大乾百姓,他知道您一定是要管的,但他絕不能讓您管的,他把您擄走,您就沒責任了,天下百姓要罵,罵他好了,反正是決不讓您再去蹈險了……”
他道:“陛下,您總是為大乾百姓著想,多少也該為自己,為我家陛下想想。這幾年,我家陛下一直在努力,互市給了大乾很多方便和優惠,從未和大乾百姓在破鏡城產生任何齟齬,誤入大奉國境的都禮送出境,這些年也在大奉國內不遺餘力地宣講,減輕兩國之間的仇恨,這回大乾遭難,陛下是準備開放國境允許大乾百姓去避難的,屆時往大奉冰天雪地裏一藏,看那些王八羔子哪兒去找,我家陛下說,在此之前,您先去,大家信任您,肯定也就去了,到時候,就兩國一家親了……”
他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聲音裏洋溢著憧憬,“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兩國破冰,永為友好鄰邦,甚至大奉歸於大乾,那……那我們可不可以回盛都一趟?”
朝三在他身側也笑了一下。
鐵慈笑不出來。
她也說不出話,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被哽咽堵住咽喉。
她在慕四背上,淚眼朦朧回頭,看見底下人頭如螞蟻,在紛紛擾擾尋找,卻因為思維定勢,隻以為她肯定是掉下去了,沒人想得到抬頭看一看。
慕四嘴上說話,行動卻十分敏捷,在近乎直線的山壁上縱躍如飛,功夫比之前精進了許多。
鐵慈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肩。
她在慕四肩頭道:“下去……下去……”
慕四怔住。
半晌,他明白了什麼,苦澀地道:“底下沒有活人了。”
“下去。”
“不行。”慕四道,“您是要找蕭大帥是吧?可我的任務是救您走。我們不能被容溥發現,您放心,容溥一定會去找大帥的,他人手可比我們充足。”
他自然不會聽鐵慈的話,動作很快地一路爬,已經快到了崖邊,上邊影影綽綽,顯然還有人接應。
鐵慈忽然輕聲一歎。
她低眼,底下,有個人終於反應過來,抬頭遙遙看來。
朝三怕她不高興,在後頭柔聲道:“陛下,您還是多保重保重自己身體吧,您這樣,我家陛下見了,不知該多心疼。”
鐵慈淡淡笑了笑,道:“你們,現在就去盛都吧。”
把該接的接走,給逝去的人掃掃墓。
話音未落,她忽然從慕四背上翻了下來。
慕四和朝三猝不及防,兩人怎麼也想不到鐵慈竟然忽然能動了,慕四伸手往背後一摸,果然,用來固定鐵慈的背帶已經斷了。
怕不牢靠,也為了禁錮住鐵慈,用的是鐵鏈,然而依舊斷了。
朝三扒著山壁,掏出一隻懷表看了看,一臉茫然道:“不能啊,景緒不是說,這一個時辰她不能動嗎?這還差一點啊!”
“所以!”慕四的手懸在空中,暴躁地道,“她直接就跳了!”
兩人一低頭,就看見果然鐵慈身軀僵硬地直接砸下去了。
朝三慘叫一聲,看那樣子也想跳下去了。
這樣怎麼和陛下交代!
慕四一把抓住了他,“看!”
朝三低頭。
蓬地一聲,視野裏忽然開了一朵蓬勃的大花。
又像山穀間遊來一朵巨大的雲。
鐵慈就栓在這雲下,落勢漸緩,也像一朵雲,在山間飄落。
底下群山間爆發出一陣歡呼。
慕四朝三齊齊鬆了口氣,這才發覺後背透心涼。
慕四在這一刻深切地同情慕容翊。
他總是嘲笑丹霜倔驢似的難追,吹噓自己當初追鐵慈多麼容易。
要他說,大乾皇帝才是真正的倔驢呢。
……
鐵慈仰頭看頭頂的巨傘。
原來這就是真正的降落傘。
二師兄當初仿製的降落傘,和正版比起來,其實還差得遠。
她本來做好了冒險的準備,她也就隻差幾個眨眼的時間就能恢複,算著恢複時應該還沒完全落地,到時候雖然危險了點,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安全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