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鯉書院現在也是冷清清的,學生已經另行安排了。
馬車長驅直入,直到停在了當初鐵慈住過的獨門獨院之前,車簾掀開,裏頭東倒西歪一群人。
阿扣的眼鏡歪了,老虎趴在墊子上呼呼大睡,不青抱著頭睡在車角,胳膊上像是被燒灼過,刺青都沒了一半,景緒揉著老腰一臉苦大仇深,萍蹤最後背著鐵慈出來,看得容溥眼瞳一縮。
“陛下受傷了?”
“小傷。”鐵慈答。
萍蹤沒好氣地道:“是小傷,但是是一直不能好的小傷。”
容溥看一眼鐵慈,急忙命特意挑選的幾位女學生上來伺候,女學生們早已等候在小院之前,早先接到院長命令,讓來小院這裏等候,以為不過是常見的接待任務,誰曾想馬車頂上掛著蛇,趕車的是鱷魚,車窗吊著蠍子和巨大壁虎,一隻黃黑相間的青蛙孤寡一聲,目不斜視地爬走。
幾個女學生都是挑出來的膽大心細的優秀學生,也被嚇得腿軟,以至於都沒聽見容溥那聲“陛下。”
隻是看見有人被背出來,便急忙上去接,卻看見自己家院長三步兩步上去,伸出雙手,竟然是一副要親自背的模樣。
女學生們驚掉了一地眼珠。
自家這個院長,平日裏態度親和,並不冷漠,但畢竟出身高貴,溫和裏總暗藏三分疏離,且對女子,更是謹守分寸禮儀,從不親近,讓人可遠觀不可褻玩。學生們對他既愛且敬,也絲毫不敢褻瀆。
不過院長風姿出眾,才貌超絕,年紀輕輕位居三品,深受帝寵,這樣的人物,難免是很多少女春夢中人,宿舍挑燈夜話,話題也少不了圍著年輕的院長轉。
隻是都知道那著名的暗戀,倒也不敢多加肖想,但又聽說陛下拒了院長求親,又免不了猜測院長這般人物,最終會便宜誰家的貴女。
然而今日,一向謹守和女子之間距離的院長,竟然親自迎接,還要親自照顧。
這位是誰?
女學生們看不見鐵慈的臉,但看一個少女背著她,垂下的指尖細長,自然覺得是女子。雖然鐵慈是男裝,可這幾年,因為皇帝的男裝之風,大乾很多女子喜著男裝,都快成了風氣,以至於許多男子抱怨一不小心就以為自己是斷袖了。
鐵慈倒沒注意別人眼光,在萍蹤背上抬了抬手,示意不必。
容溥目光落在她手指上,夾了夾板,微微變形,顯然有骨傷。
他垂下眼,看著疲憊的眾人,輕聲道:“熱水已經準備好了,飯食也是齊備的,隻是沒想到魃族的毒獸也在,我命人再去安排……”說著當先而行。
幾個女學生迎上來,柔聲道:“姑娘累了嗎?我們來吧。”要接過鐵慈。
鐵慈抬起頭來,她一路奔波,不斷作戰,精神有點渙散,朦朧的視線掠過眼前笑得微帶羞怯的女子,忽然一頓。
有那麼一瞬間,她微微茫然,隨即眼神便清醒過來,垂下了眼簾。
她笑道:“不必勞煩各位了。”
少女們看著她的臉,一時有些發怔,明明眼前人看起來有點憔悴狼狽,可氣質溫醇如美玉,時時生光,被她那樣柔和平靜的目光一看,每個人心裏卻生出一些激越的情緒來,卻又不知道為何激越。
前方,容溥回身看了看鐵慈,沒有忽略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黯然。
她是看著這些學生,想起了簡奚吧。
鐵慈趴在萍蹤背上,和伴她走的女學生們一路絮絮而談。
“勞您動問,我們學業並不繁重,和男院那邊是一樣的課程,武技之類則是自選科目。也有琴棋書畫乃至刺繡之類的課程,單看自己選擇。”
“去年書院考試,前三中兩名都是女子呢。”
“說不定明年春闈,還能出女狀元,女榜眼。至明二年陛下就下旨,允許女子參加科舉,和男子同朝為官,家境貧困的女子讀書,官府還給予幫扶補貼,咱們書院一轉眼就多了好多女學生,不是咱們吹噓,咱們成績可一點不比男子們差,甚至優秀的女學生比男子更多。”
“院長和各位教授待我們很好,有一兩位教授一碗水端不平的,很快就被請走了。”
“忽然放了秋假,院長說有緊急演習,都去了後山。”
“我們是自願來的,院長說過會有危險,可我們不怕。”
“我們的榜樣,是重明宮三品女官簡奚簡大人。如果我有一天,也能去陛下身邊伺候就好了。”
萍蹤頓住了腳步。
前方,容溥再次回過頭來,要說什麼,卻被鐵慈眼神止住。
他聽見她淡淡道:“可是,陛下身邊,是最危險的地方。”
“我們不怕的。”女學生們快活地笑起來,“陛下做儲君的時候,生死之難不知經過多少,我們雖然不配和陛下比,但是這勇毅之氣,也望能追隨。”
小院的門打開著,一桌菜熱氣騰騰在等候,萍蹤歡呼一聲,加快了腳步。
進門前,鐵慈抬手拍了拍最近的一個學生的肩膀。
“朕相信你們,會和簡奚一樣勇毅無畏。”
院子裏,容溥親自舀了一碗湯,“陛下,您喜歡的菌菇三鮮。”
小院的門緩緩關上,擋住了少女們呆若木雞的臉。
隨即門外傳來壓抑的歡呼和難以抑製的激動之聲。
萍蹤撇撇嘴,放下鐵慈,摸摸臉,心想我也是個郡主,還是個宗師,渾身也散發王霸之氣,怎麼和皇帝在一起,所有人都看不見我呢?
但是這個哲學性的問題在她看見桌上菜的時候便瞬間灰飛煙滅,她歡呼一聲撲上去,撕下一隻紅湛湛的鴨腿便啃起來,至於阿扣早已坐到桌邊,默不作聲地埋頭大吃。
景緒搶占了最好的位置,將三盤當地有名的特色菜全部摟到了自己麵前,胡子泡在了湯裏都不覺得。
不青抓起一隻羊腿上房去坐了,箭手都喜歡坐在高處。
鐵慈最後坐下來,看似穩重,實則目光也瞟向了那一鍋熬得香濃的糯米粥。
一群人各有各的餓相,看得容溥心裏發緊,什麼閑話也不說,坐下來就給鐵慈舀粥。
忽然門砰地一聲大開,有人風一般地卷進來。
容溥眼眸一縮,他這小院看似沒人,其實布置了最精銳的護衛守在外圍,除了外頭等候伺候的幾個學生,就是副院長也別想隨便進來。
站在門口的人,甲胄齊全,風塵仆仆,一眼看見小院子裏一群拿著鴨腿啃著肉端著粥碗齊齊看他的人,臉上的著急就變成了尷尬。
倒是鐵慈認出了他,笑道:“黃副將?好久不見,你怎麼來了?可是你們燕南水軍也派人來了?來,進來先喝碗粥我們再說話。”
她這裏熱情邀請,黃副將臉上的表情漸漸古怪起來,忽然一躬道:“參見陛下,陛下安好,臣是帶著燕南水軍趕來保護陛下了,不過臣方才失禮不是故意的,臣是被人踢過來的……”
一邊說一邊往後讓,一邊往後退一邊喊:“大帥,確認過了,陛下在這裏哪,您讓我別說您親自來了,可我不能欺君哪,有什麼話,您自己和陛下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