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遺憾,把大蒜隨手往幹淨的木桌子上一扔,對狄一葦說了一句回頭賠你一把淵鐵劍,便又去人家鍋裏翻,果然發現幾個冷饅頭,便揣在袖子裏拿走了。
心滿意足的狄一葦跟在她身後,一邊絮絮說著她的淵鐵劍要打什麼式樣,一邊悄摸摸地去偷那烤大蒜,想嚐嚐什麼味兒,被頭也不回的鐵慈精準地打掉爪子。
鐵慈揣了那幾個饅頭,出門一個拐彎,就是東德子家的房子,反正路線、格局、連房屋的細節都一樣,灶裏生著火,桌上有六個人的碗筷,仿佛主人一直在,馬上就要來吃飯。
東德子家的廚房是在屋子外搭了個小棚子,鐵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東德子家門口移栽的大樹,這樹居然也和當年靈泉村東德子家門口那株差不多品種。
狄一葦目瞪口呆看見皇帝陛下上了樹,然後更加目瞪口呆地看見鐵慈三摸兩摸,在樹上掏出一窩鳥蛋來。
這種天,哪來的鳥蛋。
狄一葦有點想不通這個問題,木然看著鐵慈揣著鳥蛋進了廚房,灶膛裏已經點好了火,鐵慈親自下廚,切了饅頭片,打開鳥蛋攪拌,裹在饅頭片上,鍋底抹油,一一煎了。
這道菜鐵慈沒有失手,香氣溢出來,狄一葦覺得自己餓了,不過看一眼被端上桌的烤鳥蛋饅頭片和烤大蒜,她這回識相地沒伸手。
鐵慈做好這菜以後,想了一會,當初慕容翊還用野鳥蛋做成溏心蛋拌調料來著,風味殊絕,不過考慮到溏心蛋的難度,她沒有複製。
慕容翊做過的菜,她勉強最熟悉的是烀大鵝,已三年不食了。
從廚房窗外向後看去,可以看見後麵果然有座小山,小山半山腰隱約有個山洞。
廚房對麵一個窄小的偏屋,屋內什麼家具都沒有,隻有一個樹枝鋪好的地鋪,鐵慈盯著那個整整齊齊的地鋪看了一陣,狄一葦靠著門邊,吞雲吐霧間上下打量發黑斑駁的牆壁,粗糙的被褥,嘖嘖稱奇,好一會兒問:“您不會在這鋪上睡過吧?”
鐵慈笑笑。
狄一葦看著那唯一地鋪,心想一張床,兩個人,這覺睡得……瓜田李下啊。
還是你們皇帝會玩!
鐵慈又在村子裏逛了逛,從李大娘家逛到阿黑家,從牧羊兒家逛到孫娘子家,爬上孫娘子後院牆頭,看釣魚翁經常釣魚的池塘。
狄一葦沒有興趣,專心抽煙,偶爾抬頭瞥一眼,心想便是複刻,不過是提醒自己物是人非,何益?
隨即她又搖了搖頭。
問世間情為何物,就中更有癡兒女。
她靠著門,背對著北地盛夏的夜,遠處人聲鼎沸,近處蒼生塔燈火輝煌,明明是很熱鬧的境地,可不知為何,看著那背影,便不由自主想起許多往事,心中生出許多寥落來。
仿佛還有人靠在自己的肩,腮邊鬢發有微熱的呼吸掠過,轉瞬漸漸冷去。
“我恨你沒有愛過我。”
呢喃近在耳側。
狄一葦低頭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口雲團似的煙圈,煙圈裏她臉色蒼白,眼眸濛濛。
像看見早已被驚破的夢。
……
從靈泉村出來,前方出現一條河。
河上拱橋如月,河下輕舟來往。
輕舟之上多是山女,船尾載著各色山貨和果子。
橋上欄杆上插著長長的柔軟的樹枝,樹枝上綁著各色精巧小燈,尾端吊著半串銅錢。
橋上立著一些人,都戴著麵具。
有人將綁了銅錢的樹枝從橋上放下去,舟上的山女便拉住柳條,取下錢串,再將藤條小框裝好的野果係在柳條上。
她們手指纖長,取錢係物的手勢便如穿花,月光漏過手指縫隙,柳條上的小燈耀得笑顏生花。
滿橋垂燈,流光如瀑。
燈染彎橋胭脂紅。
曾經鏤刻在多少人美夢之端的那一夜。
鐵慈仰望著那橋,停在了當地,很久。
就在朝三懷疑她不打算登橋的時候,她終於緩緩上橋。
狄一葦已經毫無禁忌地當先上橋,饒有興致地拿起柳枝燈串,去釣底下的船娘。
船娘卻不配合,紛紛嬌笑著躲避,還有人嗔笑:“哎呀你個笨手笨腳的,勾到奴家鼻子了!”狄一葦也不生氣,玩了一會,靠在橋欄上,東倒西歪地湊到鐵慈身邊,附耳悄悄道:“都說話了,都是女人,沒有那位。”
鐵慈趴在橋欄上,雙手合攏,沒有拿那柳枝燈串。
便是景致複刻,橋下河流中真的順水而來當初的那個船娘,她也不會再拋下柳枝了。
一味沉湎過往,隻意味著對未來已經喪失希望。
她隻向前看。
她站在橋上,凝視著橋對麵那一座酒樓,連當初她請客的酒樓都照樣搬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