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迪厄斯麻木地睜大雙眼。
枯發下,一隻眼,瞳孔是冰冷的血腥般的赤紅;另一隻眼裏,滿布的血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退,最後呈現的竟是如大海般明蔚的色彩。
他不懂。
不懂,為什麼,還要重來?
腦海裏翻滾著前世的一幀幀畫麵。
熟悉的,慘烈的,絕望的,幽遠的,以為已經遺忘了的。
米洛斯雇傭了眼前這個女人給他送來了惡魔之卵,以獻祭出他最珍惜之物——整個榮耀之師的代價,讓他獲得了無上的力量。
然後呢?
他踏著累累屍骨,南征北戰,為了那個最初的夢想付出了一切,試圖建立起統一的帝國。
卻又在最後,輸給了一個笑話。
將一切扯向了毀滅。
撒迪厄斯幾乎還能聽到在這個女人死去時,那個怪物震聵於耳的絕望嘶吼和瘋狂。
誰能想到哈哈,誰能想到會是那樣的結果哈哈哈……
付時屠皺眉,看著眼前的人影一會兒笑得跟個瘋子似的,一會兒又拖著身體爬向被打開了的地上果子,撿起緊攥在掌心。
用力的程度,讓付時屠甚至覺得,那枚果子能直接被他捏爆了去。
連血肉斑駁的魚尾浸泡在了腥臭的水坑裏也毫無在意。
付時屠走過去,指尖覆蓋在眼前人脈門處。
五內俱衰,沒救了。
付時屠頓一下,茶褐色的眉眼突然就軟了。
唉,臨終關懷臨終關懷,她默默念叨著,將撒迪厄斯的魚尾從水窪裏移開,也沒再管髒不髒的了,將撒迪厄斯支起上身,半抱半攬地擁在了懷裏。
想了想,她開口道:“還有什麼未盡的心願麼?我可以幫你轉達。”
至於幫人實現什麼的,就算了。
她還沒那麼閑得慌。
撒迪厄斯聞言抬眼,視野早已迷蒙恍惚,隻覺得隔著布料,兩人肌骨接觸的地方有體溫傳遞過來,灼熱得發燙。
這個人……
他神智迷亂地想,這個人怎麼還可以沒事人一樣,置身事外?
不行,不甘心,他不同意!
付時屠按住懷裏一時掙紮得厲害,甚至於兩頰顴紅,像是發燒了的人魚,腦袋不是一般的大。
“別鬧!住手!傷口裂了!撒迪厄斯!”
見凶也沒用,遠處還有了要來人的跡象,付時屠沒辦法,隻能將撒迪厄斯抱起,開始迅速跑路。
以後堅決不亂接任務了。
耳邊風聲呼嘯,夜從深沉得濃鬱,漸至稀薄,一點一點魚肚白從天邊染起。
待逃出了王宮地界,付時屠腳步減緩,終於長長地喘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她不提防,隻覺得肩上倏忽被抓住,隨後——
唇上一涼!
冰涼柔軟的唇瓣相貼中,付時屠眼見著,她帶來的不認識但看著就麻煩的那枚赤紅果子,果肉混合著苦澀的汁液,就這樣以猝不及防的姿態,流淌進了她的口腔!
付時屠腳下一絆。
原本優美利落的身影,頓時從高聳的瞭望塔上跌落。
待付時屠勉強穩住身體落到地上,甩開手裏的人魚,便反身在努力幹嘔。
可惜沒用。
已經晚了。
付時屠擦幹淨嘴角嘔吐的涎液,眯著眼站直了身子。
她肩頭處被碰觸過的地方,血肉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迅速腐蝕掉,最後隻留下一個繁複詭異的圖案。
付時屠不動聲色抽出了手中的長刀,橫刃在前。
呼吸間,隻看見以地上被摔得頭破血流的撒迪厄斯為中心,原本乍明的天色驀然陷入一層黏稠的黑暗。
隨後泥層鬆動,尖銳腐爛的指骨拖著破敗的頸骨、胸骨、大腿……
一座座屍骨猙獰著,從地底爬起。
仿若遮天蔽日的遙遠處有惡魔降世。
所以她究竟是接了個什麼鬼單子?
付時屠幾乎能想象得到要是這個仿佛惡魔之門的東西,真的打開了,以後接踵而來的麻煩得多如山!
於是她半點不帶猶豫的,將刀刃橫過眉眼,幹脆利落地就解開了身上的封印。
一時間漆黑幽寂的眸色侵蝕去疏懶的茶褐,卷曲的及肩頭發也迅速拉長,覆蓋上了鴉黑如墨的顏色。
付時屠抬刀下斬。
那瞬間,山河撼動!
原本空洞地枯坐在一圈屍骨之上的撒迪厄斯身邊,鬼魘褪去。傷痕累累的青年慢一拍看過去,凹陷的冰藍色眼瞳裏緩慢地盛出了混沌的幽遠和寂靜,竟有幾分懵懂意味的幹淨。
最後映著年輕的女子白衣黑發,筆直纖挺,揮舞手中刀刃,切魔如切瓜!
曾今的仙俠頻道第一劍,從來不是虛名。
這完全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戮。
片刻後,旭日再次穩穩升起,灑落下一片橘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