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穀雨(1 / 3)

9穀雨

蕭鳴從小上房揭瓦,下地拆牆,蕭白水每每提著三尺長的戒尺怒氣衝衝而來,一看到她瞪著那雙與難產去世的亡妻一樣的無辜大眼睛,便下不去手。

那年穀雨,她五歲生辰,當時棋聖沈符卿一家前來做客。

那一整個下午,蕭府一片安寧。

蕭白水覺得奇怪,往後院一瞧,隻見蕭家大小姐靜若處子地坐在樂天亭下棋盤前,手裏狠狠地抓著一枚棋子,那雙清瞳紅腫浸著淚水,臉上掛著兩行淚痕,但就是沒有哭聲。

相對而坐的是棋聖那位比魔王大五歲的天才兒子,正一臉好奇地看著蕭鳴。

老父親心裏直道妙哉,總算是找到整治大小姐的招了。

當晚,他便丟了副棋秤給蕭鳴。

他又怕她那性格會死磕到底,不請專門老師,讓她自己琢磨,偶爾帶棋聖一家來蕭府做做客,幫家裏虐虐菜,得個片刻清淨。

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蕭鳴一個人瞎玩也玩出了門道,她還想跳出深閨,成為棋聖。

但那也是後話了。

蕭家這位大魔王雖然不坐在棋盤前時,仍是照舊鬧騰,但蕭府的大半天已是靜下的了。

老父親表示很知足,看那棋聖兒子也越看越順眼,便調笑著跟棋聖訂了娃娃親,向大梁第一玉雕大師要了對玉佩,用作信物。

蕭鳴那時才八歲,得知消息跑去蕭白水麵前撒潑打滾一番,不得結果,也沒有如今離家出走的能耐,隻得默默接受。

可惜政治鬥爭無眼,三年之後,棋聖一家被滅了門。

好巧不巧,這會兒正是瘟疫席卷之時,蕭鳴正昏睡在塌,等她醒來,那贏了她十幾年棋的人早已不在。

蕭鳴陷入昏迷之前,那人還來探望過她。

“馬上就是穀雨,你的生辰,你還不趕快好起來。”他站在門外,她隻能看到他頎長的身影,卻能想象得到他講話的樣子,該是挑著眉帶著笑,一副欠揍的模樣。

蕭鳴倚著窗欄,目光隨著那抹影子遊移:“今年你要送給我什麼?”

她的聲音微弱,她擔心他會聽不到,正打算再奮力喊一句。

但他聽到了,他馬上接過話:“你不是嫌買的那些風箏醜嗎?我給你畫個風箏,怎樣?”

蕭鳴立於白石板路,雙眼不知凝在何處。

那樂天亭下隻留一人一棋。

——樂天知命,故不憂。她不知命,不聽命,至少在那一刻,她並不喜。

她驀地轉頭一看,遠處已然飄著一隻風箏。

霎時,內心積壓的東西宛如漲滿的潮水,堤口猛然崩開,淚水就這樣湧出了眼眶。

她喜放風箏,每年三四月,她不論如何,要麼跟蕭白水死纏爛打,要麼偷偷溜出門,總要放一次風箏。

但那年例外。

而今年的風箏,也因為種種事端和不作美的天公耽擱。

弈秋的風箏,也遲遲沒有畫完。

不到四更天,蕭鳴就生生被凍醒,頭痛欲裂,沉的像要壓斷脖子。

晾在外麵的玉佩觸碰肌膚,讓她生生打了個寒戰。

——那是那塊定親玉佩,滅門之事發生之後,老父親本想扔了,蕭鳴以好看為由,撈它一命貼身帶著。

玉這種東西,起初是冰的。在人身邊待久了,就有了溫度,再也割舍不下。

她在床上呆坐了良久,才把壓下那十足的心煩意亂。

她不知別人是怎樣的,但她每到每月的這個日子總會做夢。

今日她夢到了一場大火,她卻感覺分外寒冷。

一人坐在大火中,麵前擺著一書案,他右手提著筆,溫柔地笑著:“我給你畫個風箏,怎樣?

然後便是一片無止盡的漆黑,就像那人在那這場大火中,將一切過往所燒毀,從此他的世界一片陰霾。

蕭鳴起身隨意收拾了一番,抱起已不成樣子的被褥,踉蹌了一下,再拿了幾件幹淨衣裳,還有自己用那日向小表舅要的材料粗略做的月事布,托著完全使不上勁的身子下了樓進了後院。

幸得弈秋那雙盲眼,棋館每處都布置著油燈,她現在實在騰不出手了。

她燃起了四周的幾盞燈,吃力地打了一桶涼水,兌上讓慕愉每晚都備著以防不時之需的熱水,在湢室換下早已髒透的褻褲。

那日從一夢樓回來,次日起便一直下雨,到了現在仍未停,裹在涼風裏的雨點從狹縫中進入,蕭鳴打不禁了個寒戰。

她的眼眶已紅透,她深深閉了閉眼,吐了口氣,用沐巾擦幹淨身子,換上了新的衣裳。

她穿的比往日要厚許多,以致想挽起袖口都得使上吃奶的勁。

還不待把衣褲被褥洗幹淨,袖口已然濕透,水是用剩下的溫水,沾在衣上,不一會兒就被飽含清寒的穀雨染了涼氣。

蕭鳴感受著手腕處傳來的冷意,眼眶終於盛不住,淚水流了下來,臉頰早已失了血色,淚痕在其上格外明顯。

今日穀雨,是國手大賽初賽中期的第一天,也是她十六歲生辰。

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離開家過生,沒想到遇上這種事。

老天是有多麼不待見她!

蕭鳴緊繃著一張臉,噘著嘴唇,憋著嗚咽,默默流著淚洗著東西,一股子倔強之色。

她心中不平:女人怎麼這麼苦,何時能讓男人享受享受這滋味兒。

等她洗完東西,晾在後院棚下,慕愉才打著哈欠出了房間。

慕愉看到坐在樓下靜靜喝著熱茶的蕭鳴,愣住了:“今日怎起這麼早?”

蕭鳴:“我閑的。”

早不來晚不來,我要你有何用!

“大小姐你眼睛怎麼腫成這樣!”

蕭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被你氣的。”

“你怎這麼多天還未改口,別叫我大小姐,就叫阿蕭。”

慕愉摸不著頭腦,左思右想沒想出來什麼時候惹到了這位大小姐,隻好進了後院準備做點早飯、煮幾個雞蛋。

他看到雨中棚下的被子,隱隱猜到了什麼,便又多煮了一盅紅糖薑茶。

慕愉剝著雞蛋,心中有些掛心,側目看了過去:“可要灌個湯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