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雪茹好心地把他們帶到了自己那桌去,又坐下來與他們聊了會兒天。謝予時入了翰林院,自然是要在京裏定居的,林氏回了鄉下置辦家產準備舉家搬遷的事,念著謝予淼年幼,又喜歡黏著兄長,就讓她留在了京裏。謝予時為謝予淼的去處發愁,他剛剛上任,還有許些事務要學,不太能分出精力照顧謝予淼,放她一個人住在客棧他也不放心。
“既然這樣,阿淼不如去寶善寺小住些時候?寶善寺的禪房很是安全,隻是不知道阿淼吃不吃得慣齋飯。”
謝予淼是貧苦出身,這點苦還是吃得了的,況且齋飯也比鄉裏的糠咽菜好得多,當即就同意了。謝予時卸下心頭包袱,連連向鍾雪茹道謝。鍾雪茹是個熱心腸,又很喜歡阿淼,覺得替她安排是理所應當的,何況此後還能借著去寶善寺看阿淼的由頭去見一見那個神秘的大和尚,對她而言可謂是一舉兩得了。
唐月櫻坐在新房裏等著鍾雨彥回來,婚宴的流程她聽喜娘說過,鍾雨彥在宴會堂裏接待賓客,等到了正時會回來挑蓋頭,與她喝合巹酒,然後再出去陪客人。唐月櫻耐心地等著,床榻上鋪滿了蓮子桂圓,硌得她有些不自在,她想挪一挪身子,然而頭頂上的鳳冠像是有千斤重,喜娘千嚀叮萬囑咐鳳冠不能落了,她僵著脖子不敢亂動,光是等鍾雨彥回來的這功夫裏,她覺得整個身子都沒了力氣。
就在她覺得自己的脖子快要和身體分家之前,冬兒才興衝衝地從外間跑進來:“小姐小姐,姑爺回來了!”
聽著鍾雨彥的腳步聲漸進,唐月櫻這才覺得從身體失散的力氣漸漸被找了回來。
喜娘說著祝賀的詞句,鍾雨彥抓起盤中的喜秤,挑起罩著唐月櫻的紅蓋頭,珠簾被輕輕撥動,她緩緩抬起頭,露出精致姣好的妝容。鍾雨彥凝視著她,短暫地出了會兒神,小姑娘的眉眼不及鍾雪茹驚豔,上了新娘妝容後不似平日般嬌軟,仿佛平日裏並不起眼的小白花,被人潑了幾滴朱墨,霎時間變得嬌媚起來。
他眸色一沉,將喜秤輕放回盤裏,伸手就要扶唐月櫻起來。她抓著鍾雨彥的胳膊想要起身,奈何她坐了許久,沒有覺察到小腿肚已經開始發麻,下身支不起勁來,兩腿一軟,就往鍾雨彥的懷裏撞。
鍾雨彥眼明手快地扶穩了唐月櫻,她腦袋歪著,鳳冠也跟著偏了些位置,他閉著眼睛默然一歎,抬手替她扶正鳳冠。許是覺得羞赧,唐月櫻悶在他懷裏不好意思抬頭,鍾雨彥隻得拍拍她的後背,輕聲道:“累得話,喝過酒再休息。”
他不著痕跡地緩緩推開唐月櫻,唐月櫻沒覺得有什麼異樣,隻是呆呆地看著他。喜娘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招呼丫鬟將合巹酒端過來。
鍾雨彥端起兩杯,遞了其中一杯給唐月櫻。唐月櫻眨巴著眼睛接過,張口就要喝。鍾雨彥眉頭微蹙,伸手攔住了她。
“喲喂,夫人也忒著急。”喜娘掩唇一笑,直直地望向鍾雨彥。
鍾雨彥深吸一口氣,牽住唐月櫻的手,替她擺好了姿勢。唐月櫻呆愣地舉著杯,他迅速地穿著她的臂彎而過,手臂環結在一起。
“喝吧。”他出聲提醒。
唐月櫻反應過來,跟著鍾雨彥一道喝了酒。
“禮成,祝少爺夫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喜娘帶著一眾丫鬟齊齊祝福,收拾好杯盞器具,隨後十分知趣地退出了新房。
鍾雨彥垂眸看了唐月櫻一眼,她還傻乎乎地站著,脖子似乎很不舒服,已經偷偷扭了好幾回,全都落在他眼裏。他抬起手想替她按一按,手指剛一碰到唐月櫻露出的脖頸,唐月櫻就被嚇得猛一哆嗦,腦袋上的金飾叮當作響,吵得鍾雨彥一時失了興致。
他放下手背在身後,對她說道:“我叫……”鍾雨彥遲疑了幾秒,像是在想什麼,而後才道,“玉霽進來照顧你,還有你那個貼身丫鬟冬兒。”鍾雨彥身邊本隻有一個叫玉霜的丫鬟伺候,他去國子監讀書之後,便將玉霜外放出府嫁人,這回他娶了唐月櫻,薛氏硬是將玉霽塞過來照顧他們夫妻倆,鍾雨彥雖嫌麻煩,但想著唐月櫻身邊也的確需要一兩個丫鬟,便同意讓玉霽留了下來。
“那你……”唐月櫻猶豫地抓住他的衣角,“還要出去嗎?”
鍾雨彥點點頭,牽著她回到塌邊,輕輕將她按著坐下:“還有客人要招待,總不能真叫兄長替我擋酒。累了就歇會兒,我會叫廚房給你送些清粥點心過來,你今日應當起得很早,沒怎麼吃東西吧。”
唐月櫻雖然很想讓鍾雨彥留下來,但小薛氏耳提麵命了她許久的規矩,吩咐她不能太任性。她有些失落地鬆了手,點點頭道:“那……我等二表……”話到嘴邊,想起他們已經拜堂成親,她又歡欣雀躍地改了口,“夫君回來。”
陌生的稱呼叫鍾雨彥愣了好一會兒。
他背過身去,瞥見站在門外守著的冬兒和玉霽,似是鬆了口氣一般,將兩人喚進屋來:“替……夫人更衣吧。”
言罷,他繞過兩人出了新房。冬兒小心翼翼地替唐月櫻卸了鳳冠,得到解脫的唐月櫻隻覺得脖子一輕,整個人都放鬆下來。玉霽沒有上前,隻是捧著備好的寢衣守在一旁,唐月櫻好奇地打量了玉霽一會兒,見她一直不說話,便問道:“你是夫君的丫鬟嗎?”
玉霽搖搖頭:“我是老夫人身邊的,老夫人吩咐我來伺候二少爺和夫人,夫人叫我玉霽就好。”
唐月櫻不疑有他,聽罷隻是點頭表示記下。冬兒卻想得多些,唐月櫻成婚前,小薛氏特地將冬兒叫去,同她說了許多閨房裏的事兒,冬兒一心為了小姐,絕不會做出傷小姐心的事兒,但她看著玉霽卻不由自主地樹起了些敵意。
無論玉霽有沒有那個心思,為了小姐的幸福,她得多盯著才是。
宴會堂裏酒過了三巡,連鍾雪茹都吃醉了酒。江元佑頭痛地看著軟趴趴靠在自己肩上的鍾雪茹,心中隻想著以後決不能叫她喝這麼多的酒了。
有了鍾雨霆與鍾雪茹兄妹倆幫著擋酒,再加上熟知鍾雨彥心性的人壓根也不敢真的將他灌醉,鍾雨彥倒是靈台清明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沒有進新房,卻倚在院中樹下,抬著頭望著朗朗月色。十八的月隻不過缺了一個邊角,遠遠看去仍然如同一張完整的玉盤,但不全終究是不全,騙得了眼,卻騙不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