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臘月末,國子監可算是歇了假,謝予時往家裏捎了封信,說是今年就不回去過年了,冬日飛雪漫天,從京裏回家的路本就不好走,他貧苦出身,自然不會騎馬,若叫他花一筆銀子租個馬車,他也是舍不得的。好在家裏也沒有怪他,隻回信來說讓他在京裏好好照顧自己,這天寒地凍的,小心病著。家裏父母都不識字,這封信還是謝予淼寫的,她從小跟著謝予時一道念了些書,字還是寫得歪七扭八,勉強能讀懂。
國子監落了鎖,謝予時也不能繼續住下去,他也隻能去客棧捱到正月十五。隻是這每一日的食宿都是比不小的開銷,他光是想一想就心底一寒。
他站在路邊,正在思索著自己徒步走回縣裏,然後再向人借了牛車回家的可能性,忽然有人站到了他身邊,拍了兩下他的肩。謝予時駭了一下,縮了身扭過頭,麵前站著的正是與他同窗了幾月的鍾雨彥。謝予時破格入了國子監念書,第一位識得的人便是鍾雨彥,他初來乍到,而鍾雨彥又時常獨自一人,謝予時並不知曉鍾雨彥的家世,隻當他無人做伴,正巧可以與自己湊合一下。
鍾雨彥對謝予時的初印象不錯。他早就聽聞謝予時是因著鄉試榜首外加縣令推薦入了國子監,又聽說了他住在一個破落的小村子裏,隻當他是個窮酸書生。頭一回見到謝予時,他衣著清貧,衣角上打了三四個補丁,然而一雙眼睛卻亮得出奇,談吐得體,一點兒都不像是個鄉野村夫。謝予時書念得好,文采斐然,鍾雨彥向來欣賞聰明人,謝予時有意結交,他便也不推辭,數月下來,也算能同出同食的關係了。
他年長謝予時幾歲,擔了謝予時一聲鍾兄,他也沒與謝予時客氣,熟悉之後就開始直呼其名。
“予時,你不回去嗎?”
謝予時略有尷尬地撓了撓頭:“唔……鍾兄可知京裏哪處有可租半月的屋舍?旁的都不重要,能睡下便可。”
鍾雨彥稍稍思考,便答道:“隻租半月的倒是不常見,若要借宿,可往寶善寺。”
謝予時不是沒有考慮過借住在寺裏,隻是他還需溫習課業,宿在寺裏吃齋他的身子倒是吃得消,腦瓜子指不定得抗議了,非萬不得已,謝予時還是不打算選去寶善寺裏住。
鍾雨彥瞧出他的難處,一個人若是連除夕都不歸家,無非兩個緣由,一是與家人不睦,謝予時很明顯不是第一種,那麼就自然而然是第二個,沒有錢。鍾雨彥頭先想著的是慷慨解囊,但謝予時肯定不會收,文人最恨以錢財相輕,這一點鍾雨彥比誰都清楚,因此即便是要幫,也得換個法子。
天越來越冷,謝予時身上還穿著一件舊襖子,也不知穿了多少年,他又每年都在拔高身體,往往前一年的衣服都不太能穿了,林氏隻能就著袖子的接縫處再多縫一圈,衣擺再多加一道,這縫縫補補,倒是把這衣服穿成了百花衣的樣子。
鍾雨彥打量著他,也不知他穿得這麼單薄往年的冬日是怎麼過的,就算他能狠下心租間屋舍,恐怕燒炭的錢都是筆不小的開支。鍾雨彥實在不想見到謝予時給凍出毛病來,思來想去,便開口問道:“予時若是不介意,借住我家如何?”
謝予時本能地想要推辭:“這怎麼能勞煩鍾兄……”
鍾雨彥輕嘖一聲,又說道:“我隻是說了個提議,至於予時如何決斷,我不會幹預,也不會相邀第二回。”
與鍾雨彥相交這幾個月,謝予時大體上也清楚了鍾雨彥的脾氣,他這個人說起話來時常毫不留情,好幾回都把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但偏偏夫子也不能拿鍾雨彥如何,畢竟他可是三甲的熱門人選。
謝予時知曉鍾雨彥是好意,眼前他提出的偏又是最好的選擇。謝予時又猶豫了許久,才答道:“那我便謝過鍾兄了。”
鍾雨彥點了點頭,而無巧不巧的,一輛馬車將將停在他們麵前。謝予時見馬車上跳下來一個披著紅色披風的女子,那女子生得美豔動人,笑靨如花,下了車便直接朝他們的方向走來。謝予時目光在她的臉上停了一瞬便移開,他清楚這個人不是來找自己的,也就沒有多看。
鍾雨彥看著迎麵而來的鍾雪茹,歎了一口氣,走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順手把她的披風裹緊,仿佛一顆巨大的粽子:“這麼冷的天你出來接我作甚,若是讓你那未婚夫婿知曉我叫你凍著了,可有我好果子吃。”
鍾雪茹抽了抽嘴角,不滿道:“我今兒個是打算出城接長兄的,這不是時間早了些,就順道過來捎二哥哥一路。再說了,我哪有那麼金貴,這點寒冷我可瞧不上眼。”
然而老天仿佛在刻意與她作對,一陣風拂過她的鼻子,她鼻中發癢,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