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洛斯醒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羅格海特的生活一向按部就班,有板有眼,早餐八點鍾準時開始,今天他再一次錯過了早餐時間。
這樣正好,他可以像昨天那樣不用和羅格海特的主人打照麵了。或許會有多嘴的仆人竊竊私語,嘲笑他這個從德國回來的小少爺生活毫無規律。但是這些閑言碎語和被迫與德拉波侯爵麵對麵吃早餐相比簡直微不足道,不值得他在意。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慢悠悠地穿上衣服,打開窗子盡情呼吸了一會兒八月末開始變得幹燥的空氣。洗漱完畢,他走下樓梯,穿過長長的客廳、寬敞明亮的大廳,最後踏入飄著濃鬱咖啡香味的餐廳。
出乎預料的是,德拉波侯爵正坐在餐桌前讀一些信件。他看上去很煩躁,信紙的邊緣被他粗魯地攥在手中,信封毫無規則地扔得到處都是。餐桌上除七零八落的了信件、插著羽毛筆的墨水瓶、吸墨紙、空白信紙外,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而其他食物早就被手腳麻利的仆人收拾走了。
他發覺主人還沒有注意到他,準備趁機溜走,剛扭過身子就聽見德拉波侯爵生硬的聲音在後麵響了起來:“你每天都要睡這麼長時間嗎?早餐在餐具櫃上,你可以讓雷蒙德給你熱一下。”
說罷他又低下頭去瀏覽那些信件,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昨天晚上沒在羅格海特?”奧洛斯停在門口,轉過身裝作隨意地問道。當然他並沒有打算問出什麼答案,隻不過是為了緩解尷尬氣氛。可是他發現德拉波侯爵好像變得有些緊張,他謹慎地抬起眼睛,不耐煩地回答道:
“我出去散步了。”
“哦,我在格蘭特的時候也經常出去散步。”
“……”
“……”
沉默的氛圍不合時宜地籠罩著溫暖舒適的明亮餐廳,兩個各有心事的人戒備地看著彼此,空氣中醞釀著讓人難耐的煩悶。
“我——去取早餐。”奧洛斯想借機離開這裏,但馬上就被端著銀色餐盤、擦身而入的管家硬生生地製止了。
雷蒙德把已經熱好的熏肉、烤餅、雞蛋還有同樣熱騰騰的咖啡端了上來。他的衣領和袖口依舊一塵不染,動作精準得像個機器人,黑色的短發幹練地向後梳去,一雙淺褐色的眼睛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他迅速擺好餐盤,並拉開了正對著德拉波侯爵的那把餐椅。
奧洛斯已經無法再離開這裏了,他繃著臉對雷蒙德說了聲“謝謝”,待他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餐廳後才僵硬地拿起刀叉。
“這幾天你怎麼沒有吵著要離開呢?”德拉波侯爵從信件後麵抬起頭問道。
“這裏離市中心比較近,如果警察要傳喚我會比較方便。”
德拉波侯爵冷冷地哼了一聲後就不再理睬他,開始動手回複自認為重要的一些信件。他寫字的速度非常快,一串優美連貫的花體字很快就在雪白的信紙上排開,美觀又不失剛勁。
忽然,他又抬起了頭,冷不丁地問道:“你看過今天的報紙嗎?”
奧洛斯被這個突然的問題弄得摸不著頭腦,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你應該看看,昨天下午狄特裏希伯爵在莊園外被人用槍偷襲了。”侯爵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奧洛斯手中的叉子“當啷”一聲掉在桌上,渾身的血開始不受控製地向上衝。
“舒爾特被襲擊了?他受傷了嗎?”他想都沒想就脫口問道。
“隻是擦傷胳膊,破了點皮,沒有造成什麼傷害。”侯爵依舊緊盯著他的眼睛,淡淡地回答道。
“哦,這樣啊。”奧洛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重新拿起叉子,卻沒有任何繼續吃下去的胃口。
到底是誰要刺殺他呢?是狄特裏希家族的其他成員嗎?應該不會,他們雖然對他頗有微詞,但還是很看重血統和內部的凝聚力,不會做這種削弱自家力量的事情。
那會是誰呢?該不會是首相的支持者吧?新上任的德皇威廉二世對這位手腕強硬的老首相很反感,連帶著內閣的其他老成員都不受待見。皇帝正在培養自己的新勢力,而舒爾特毫無疑問地成了他最信任的年輕貴族之一。如果這樣看,倒可能是支持首相的貴族雇傭殺手暗殺舒爾特。
舒爾特會怎麼反擊呢?他肯定不會退縮,必會主動出擊。他這個人其實很好鬥,遇到這樣的事反而更能讓他鬥誌昂揚。
但是會不會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刺殺呢?萬一哪一次僥幸成功了,舒爾特就會死,他死了的話——
是啊,他會死。奧洛斯的心忽然狠狠地揪了起來,一種酸澀的感覺充斥在胸腔、鼻腔,讓他喘不過氣來。
“你很擔心他嗎?”德拉波侯爵幹澀的聲音把他拉回到現實,他搖著頭慌忙掩飾剛剛的失態,並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往嘴裏塞滿熏肉和煎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