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天晚上,侯寶福睡在冰冷的床上,思緒萬千,怎麼也難以入睡。他清楚,在這個村子裏,已經沒有了他的立足之地,他四處碰壁,人們大老遠就躲開他。兩個哥哥像陌生人一樣對待他,兩個嫂子就更別說了,看到他就如見到瘟疫的攜帶者一樣,遠遠就關上了大門。好幾次到吃飯的點上,都讓他吃了個閉門羹。他站在大門口,再怎麼使勁敲門,裏麵都沒有一點響聲。他知道,那是哥哥嫂子有意躲著他呢。雖然眼前有哥哥嫂子們,但他心裏卻孤零零的。他知道,唯一的兩個哥哥已經拋棄他了。每一次想到這些,他就心酸就想哭。他還不如門口那棵樹上的烏鴉呢,烏鴉還成雙成對地在樹上嘰嘰喳喳,忙忙碌碌喂那些嗷嗷待哺的小烏鴉呢。
今晚,那往日的頹廢一下子不見了。就如黑夜裏長途跋涉的人看到亮光一樣,一下子來了精神。他躺在床上,憧憬著未來,想到得意處,他便“咯咯咯咯咯咯”地大笑起來。此時,他一點都感覺不到冷,覺得周身熱血沸騰,有一種馬上就走的衝動。他努力克製著自己,不止一次地告訴自己:耐心點,耐心點。明天天亮的時候把地址問清楚再走不遲。
那晚上,他就在這種衝動裏反複安慰自己;又在安慰中再次衝動。整個晚上,他都沒一點困意,翻來覆去地衝動,又不停地安慰著自己。當窗口透出魚肚白的時候,他終於熬不住了,眼皮沉重地怎麼也睜不開,這時,他才昏昏睡去。
他漸漸進入了夢鄉
一身嶄新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別提有多精神了。村子裏老少爺們,嬸子姐姐嫂子們,那眼裏盡是羨慕。他得意洋洋地站在村口,接受著長輩們臨行前的叮囑。他不斷地點著頭,眼睛卻瞟向遠處的兩位嫂子。她倆努力地擠進人群,那眼睛裏滿是巴結和歉意,嘴巴一張一張的,好像在說著什麼。他心裏猜測,她倆肯定是說別忘了她們。可是因為距離太遠,她倆說啥他一句也沒聽到。這一點讓他非常遺憾,可是不管怎麼說,他在心理上卻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不管怎麼說,兩位嫂子也是自家人,曾經多多少少幫助過自己。將來自己能出人頭地,還是能幫就幫一把吧。他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就是兩個嫂子不親,兩個哥哥可是親哥哥呀!提到兩個哥哥,他心裏便升起一股子怨恨來。還親哥哥呢,吃頓飯都橫鼻子豎眼睛的,不給一點好臉色。唉,誰讓人家家裏有餘糧呢,走到今天,都怪自己。可是,怪自己什麼呢?怪就怪父母走的太早,丟下他在人間受罪。
送行的人越來越多,整個村子裏的人都來了。亂哄哄像趕集一樣,人們的嘴巴在一張一合,卻聽不清楚說什麼。不過從他們的表情上看,絕對是羨慕和讚美的話。看他的眼神沒有了往日的冷漠和鄙視,每一個人都給他露出一張喜氣洋洋的臉。他決定要走了。這個時候離開是恰到好處,他怕再磨唧一會自己會掉眼淚,那就失去了現在高大的形象。他不想給村子裏的人們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談。他是高高興興、氣昂昂地離開的
夢裏他翻過了千山萬水,一路像長了翅膀一樣。高山、河流在他腳下無聲無息地一略而過。風在耳邊颼颼作響,腳底下的雲彩軟綿綿的。他用手抓住一塊,像棉花,又像水,軟綿綿濕漉漉的
“快起來,太陽曬屁股啦!”耳邊的吆喝聲驚醒了他。嚇的他一咕嚕就爬了起來。眼前一團黑影子在白花花的陽光裏,隻顯出一個輪廓,看不清站在他麵前的人是誰。從那不高的身影上,他便知道這個人是誰了。一股怒氣直升腦門,他想抬手給來人一巴掌。剛要起身,感覺褲襠裏咋濕漉漉的:“不好”他差一點叫起來,急忙用手捂住嘴巴,“難道自己尿到床上了?”他急忙蓋上被子,慌亂地罵道:“狗娃子,你想死啊,嚇死老子了。”
“快起來,都啥時候了,你還睡覺,昨晚是不是又一晚上沒睡?”狗娃子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摸出兩個拳頭大的黑麵饅頭。拿在手裏掂量了一下,遞給侯寶福一個稍微小一點的。
侯寶福看到饅頭,眼睛一下子亮了。此時,他也不管尿床丟人不丟人了,一躍而起,一把搶過饅頭,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狼吞虎咽,幾下就吃到肚子裏了。由於吃的太快,咽得他滿臉通紅,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還有嗎?你這是從哪弄到的?”
狗娃子太了解他了。看他起身,便往後退了幾步,估計侯寶福夠不著了,這才說:“有一個吃都不錯了,你還貪得不行!”狗娃子說完,連忙把饅頭塞到嘴裏。狗娃子又後退了幾步,把饅頭從嘴裏掏出來,然後揪一塊,丟進嘴裏,腮幫子開始慢慢地、不停地在湧動著。他把吃饅頭吃成一種細膩而感人的表演了。
侯寶福望著狗娃子,不停地咽著口水,那哈喇子不爭氣地充滿口腔。他直勾勾地看著狗娃子咀嚼著的嘴,一副饞貓樣。突然,他神經質地哆嗦了,想起來一件事情。就見他推開狗娃子,如一隻受驚的兔子,箭一般衝出屋子,直奔村東頭而去
一旁的狗娃子還在那裏誇張地細嚼慢咽著,被他突然而來的舉動弄的不知所措,一頭霧水,急忙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