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閻羅殿。
永無天日的地府內,從沒什麼值得開心的喜事,陰司之中,眾鬼各司其職,私下裏也都往來不多。
端坐高首的閻羅王一身黑袍,麵上無怒自威,除了明堂高懸的“閻羅殿”,一左一右還書著兩幅字,黑體赤金秀飛鳳舞,洋洋灑灑的寫著“有心為善,有善不賞,無心為惡,有惡不罰。1”
“已請黑無常老爺又去催過一次,望閻王爺勿怪。”堂下陰兵話音戰栗,若仔細看,便不難看出他的一臉緊張。
今日的冥界當真與往日不同,往來辦差的眾鬼都格外小心,力求不發出任何聲音。
“催”字即出,就連閻羅王都險些慌亂了,聞言,他立即抬手阻止,輕嗬道:“萬不可催促,耐心等待便是!”
冥界與人間無異,勾魂索魄的業務自然也要與時俱進。
彼時,正趕上勾魂係統被引入使用,所有入了編的大小鬼差整日忙得焦頭爛額,除了要學習如何使用新係統,整理以往入六道的魂魄,還要忙著添加新收錄的生魂信息,故此,偶有漏掉生魂,便讓心存惡念之人鑽了空子。
閻羅王左思右想,遂修書一封,遞於雲峰之巔的昆侖山上,想要請閉關中的聖君——神獸白澤出手相助。
從三天前得到答複開始,全冥界成員有一算一,就在心驚膽戰地等待中度日了。
不為別的。
因為這聖君白澤,話少,冷情,心思又極難琢磨,大家恐生錯處,惹聖君不悅。
“聖君到了!”
隨著殿外響亮一聲,包括上座的閻羅,心都跟著猛提一下,堂下兩側眾陰差更是齊齊回頭,屏息靜默,神色驚慌,好奇地豎著耳朵悄悄聽動靜。
白澤除了被尊稱為聖君,也被官職較大的神仙們稱呼其為“花辭”,而“花辭”二字,便取自他即興時所做的兩句詩。
某次,聖君踏入黃泉除祟,望向依稀不可辨別的人間方向,遂提筆寫下“黃泉莫尋花,辭歸人間路”十個大字,後在六界中廣為流傳。
須臾間,那人雖清影未現,輕慢的足音卻率先流入眾鬼耳畔,那足音步步,如踩雲端,透出些輕薄的懶散與優雅。
又幾步後,入眼便見一雙修長筆直的小腿裹在黑靴之中,黑靴精致,其上花紋繁複,與那人的寬闊腰封,皮質護腕一般,幾處,皆點綴著暗如血色的絛絛紋路。
那紋路猶如汩汩血脈,狀似麒麟。
來人體態欣長,挺拔俊逸,純黑的裏衣外側,隨意披著件同色大衣,裹在周身,滲出幾許森冷。
“聖君,好久不見。”閻羅王疾步下來,行至花辭麵前,又看向對方身後的文秀書生,微微點頭道:“藍拂左使,別來無恙。”
“閻王安好。”藍拂溫潤一笑,半欠著身,作了個揖。
眾鬼的眼睛在二人麵上流轉往複,頃刻,又把視線小心翼翼地拉回花辭身上,隻一眼,但叫眾鬼酸雞附體!
著《白澤圖》2,斬妖斬鬼護萬民的除祟界大戶,居然並非麵目猙獰,殺氣騰騰的猛獸形態,而是一位冷絕孤高的少年模樣。
盡管那人隱在暗處,未能觀至全貌,卻依稀可見,那仿若萬年不見天日而養出的皮膚,如新雪般細膩蒼白。
眾鬼唏噓。
聖君已閉關數年,平日裏又極為低調,所以,資曆不足的陰差是沒什麼資格見到他的。
或許花辭自己也記不得,到底在這世間活了多少歲月,又孤獨了多少歲月。
但暗魅之下,被幽光晃出的半張輪廓,卻隱約能瞧出幾分生動稚嫩,非但容顏不衰,反而更顯幾分清雋淡雅。
隻是其骨相生的略薄些,屬實有斷情絕愛之兆。
花辭似感知眾鬼視線,漫不經心的偏了偏頭,眾鬼立刻惶恐不安的扳正腦袋,眼觀鼻鼻觀心,在心中默默念起了《地藏菩薩本願經》。
閻羅跟著他的細微動作,捕捉到那人凸起的鎖骨之下,似有一朵詭譎猙獰的妖冶之花,正蟄伏於那細如雪膚的表皮上,倒真像在縱情綻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