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香用眼神向重悟求助。現在為止,一直都保持無言的住宅主人,用一副讓人無法解讀的表情看著兩個人,稍後鄭重地開了口:
“橘警視。”
“啊,在?”
“根據現在為止的情況來推測,這個叫翠鈴的女孩的存在,在這個事件中一定有著巨大的意義。對於你尊重別人隱私的想法,我很讚賞,可現在能不能先請你放開這個想法,跟我們說說這個女孩呢?”
“嗯……”
霧香低聲應道。沒想到神芷一族的宗主會對自己說“請”這個字,而且——
輕輕地,綾乃收回了目光。還不到一瞬間的功夫,二人視線碰到一起以後就立刻慌張地移開了。
重悟甚至在說話的時候,視線都沒有移開過,一直盯著這邊。那眼神仿佛在說“如果你不坦白的話就吃了你”一樣。說實話,霧香像被嚇掉了魂一樣。
她抱著一線希望,看著剩下的兩個人。
“………………呼!”
麵對這求助的視線,嚴馬沒有說什麼,隻是露出一絲笑容。看來這個男人也很在意和麻是否平安,而且露出了對和麻的過去很感興趣的神情。
同時,煉。
“…………”
注意到霧香視線的一瞬間,少年立刻難為情地移開了視線。好像是在同情霧香的窘境,可即使如此,他也沒有阻止綾乃的膽量。
如果再補充一點的話,煉自身對於翠鈴這個少女也抱有很多的關心吧。
“——那沒有辦法了。”
霧香終於認輸,開了口。
完全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況。而且最為重要的是,綾乃所施加的壓力仿佛達到了不說不罷休的水平,讓霧香不得不開口說出實情。
“我先說明一下,我也是間接聽到的,到底有多少成分可以相信,我也不知道。”
開場白結束之後,霧香開始講述。
“最初的事情發生在四年前,被神芷驅逐的和麻來到香港,在那裏邂逅了一位少女——”
3
“……糟……、……糟糕……!”
清晨——把他從舒適的睡眠中叫醒的,是讓人感覺非常舒服的女高音的叫聲,還有溫柔地搖晃自己的暖暖的手的感觸。
雖然他馬上就醒了過來,可還是裝作一副貪睡的樣子,把身體蜷在了被子下麵。
雖然其中也有眷戀暖曖的被窩的成分,可更為重要的原因,是“希望更加地招來她的關心”,這個幼稚的想法所占的成分更大。
“真是的……快……起床!遲……到了……!”
她使出仿佛身體都顫抖的聲音來加強語氣,催促他起床。可是,他像懶蟲一樣用被子裹著身體,繼續拒絕起床。
“嗚——,還有五分鍾……”
“淘氣也適可而止吧!”
也許是看到自己的話完全不管用,她終於使出了強硬手段。用力把被子拉開,讓他貪睡的身體完全暴露在了早上冰冷的空氣中。
驟然,他把身體蜷得更小了,不由得讓人想到好像某種蟲子一樣難為情。
“快起床,和麻!否則不給你吃早飯了!”
“嗚~~~~~~~~”
終於死了心,他——神芷和麻把蜷在一起的身體舒展開來。即使如此,還是沒有打算起床,用枕頭蒙著頭,孱弱地小聲嘀咕著。
“我還沒有睡醒呢……”
“我才不管這些呢。熬夜也不能成為睡懶覺的借口。”
她毫不留情地說道。
“五分鍾以內穿好衣服,然後從床上下來。如果趕不上的話,早飯就免了。”
“……你就饒了我吧。”
她斜瞪了一眼慢吞吞地起床的和麻,幹脆地邁出腳步,走出了房間。
可是,剛剛關上的房門馬上又被打開了,她把臉探進了屋內。
“啊,剛剛忘記說了。”
“——什麼?”
看著驚訝地轉過頭來的和麻,她說了一句話。
“早上好,和麻。”
一大早就滿臉笑容。和麻在陽光的照耀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也回報以笑臉。
“早上好,翠鈴。”
與平常一樣,和麻的早上就這樣開始了。
“下麵——”
和麻坐起身,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現在不是悠閑自在的時候。翠鈴可沒有說假話,如果不快一點的話,真的會沒有早飯吃的。
而且,今天還有艱巨的工作等著自己。如果就這樣空腹的話會有性命之憂的。必須吃了翠鈴做的早飯,然後全身心地養精蓄銳——
“起床!”
和麻誇張地大喊一聲脫掉了睡衣,然後從衣櫥裏找出今天要穿的衣服。
“啊——好冷好冷——”
和麻自言自語著這些沒有意義的話。正當他穿上T恤的時候,看到了放在衣櫥上麵的那個——
好像飾物一樣地放在那裏,是被折成了像“<”字的現金卡。
“—————”
跟現在為止的愉快表情形成對比的是,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和麻對著折彎的卡片行了一個禮。
“早上好,母親大人。多虧了您的保護,我今天也很健康。”
看著卡片,他的雙眸裏流露出暗淡的光芒。那眼睛裏所映射出的,是已經舍己而去的母親的笑容。
嗖嗖!
“好冷啊!”
通過窗縫進來的冷風吹到裸露的後背上,和麻不禁叫了出來。當然,原先的灰暗氣氛.早巳完全不存在了。
“不好,已經沒有認真考慮的時間了,必須趕緊吃飯準備工作。”
和麻以最快的速度換完衣服,跑出了房間。與沒有意義的過去相比,還有更加有價值的,心愛的少女親子做的飯等著自己去品嚐呢。
傍晚——跟和麻早上的宣言一樣,他開始認真地工作了。
槍聲在昏暗的倉庫裏回響。
“為什麼!?你這個畜牲!?
和麻一隻手抱著小貓,一麵對著什麼罵著命運的不公平。
當然,現在的狀況並沒有好轉。他似乎發現了什麼可以逃跑的機會,默不作聲地從集裝箱裏向外窺視,不過——
正在這個時候,槍聲不斷地向他襲擊而來。
“啊!”
和麻慌張地縮回頭,像蟑螂一樣偷偷摸摸地離開了那裏。為了讓劇烈跳動的心髒平靜一下,他開始深呼吸,一下、兩下、三下——
“該死!為什麼會這樣——”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能接受現狀,還在毫無作用地發著牢騷。
“到底是魔術、妖魔,還是惡靈?剛剛以為已經告別了異世界,這次又開始了槍戰?我到底做了什麼?”
一邊發著牢騷,和麻一邊從懷裏拔出一把刀子。悄無聲息地爬上集裝箱,從最高處往—卜跳躍。也許是注意到了他的氣息,男人回過頭來把槍口指向了這邊。就在這時,和麻手上的刀子投了出去。
“啊!?”
跟預料的狙擊結果相反,刀子成功刺中了男人右手所戴的鎧甲,槍從被刺中的手裏掉落下來。
“太好了!”
和麻以跳躍姿勢—下子來到了男人的上方落了地。一刹那,從腳底傳來了肋骨折的感觸。
“好!我決定了。”
決定好在那個吐著血泡的男人身上所要擺的POSE後,和麻轉而看向男人的臉。就像極力地安撫著懷裏發狂的貓一樣,和麻吐出了一句話。
“那麼——這個家夥是誰?”
“你好像挺活躍的嘛。”
剛進入店裏,就傳來了揶揄與壞笑的聲音迎接和麻。
和麻皺起眉頭,苦笑了一聲。
“……果然是,耳朵真靈啊。”
在他視線的盡頭——店鋪的裏麵,端坐著一位老人。他就是九龍城商店街鱗次櫛比的古董屋“天水堂”的主人——黃影龍。
乍一看,是個和藹的老爺爺似的老人,實際上在香港也是有名的情報人,隻是知道的人很少。而和麻——雖然不是本意——就是這少數人的一員。
由於經常拋頭露麵,在工作上也多次受到他的關照,積累了很多恩澤,所以在他麵前完全抬不起頭來。
和麻雖然以語言不流利為借口而不使用敬語,但至少還是像孩子一樣的稍微反抗了一下。
對於和麻幼稚的反抗,黃根本置之不理,隻是嗬嗬地笑著。
“雖說如此,可是你好像相當地喜歡搗亂啊。為什麼隻是為了追捕逃走的寵物,而演變成了槍擊戰?你是不是很憧憬小說裏麵的冷酷偵探啊?”
“……住嘴——”
和麻苦惱地咕噥道。
“這次不是我的錯。不知道跟誰搞錯了,對方突然就射過來。這種武打場麵已經是第三次了,好像製造麻煩的工廠一樣——”
“你開始這個工作才剛剛兩周吧。”
“…………”
麵對這冷靜而又準確的問話,和麻無話可答隻好保持沉默。
順便說一下,和麻現在的職業,說得俗一點叫“多麵手”,與日本的私人偵探有點像。
當然,目前還隻是實習的身份。對於這份工作,他還是相當自負的。
——如今,即使這點自負也完全被擊得粉碎。
“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
說完就向右轉準備出去,這時卻被心裏樂開了花的黃叫住了。
“好像玩笑開過了。我們現在進入正題吧。”
“麻煩你長話短說。”
“那麼就一句話結束吧——不要迷失自己,小夥子。”
那一瞬間,黃的神情突然轉變了。有點譏諷意味,但從這個和藹的老人臉上,卻可以看到一個在香港黑社會經曆過千辛萬苦的幹將的身影。
“什……什麼嘛,突然說這個?”
“敲詐不良少女很開心嗎?”
雖然完全被對方的氣勢所壓倒,但和麻還是試圖逞強,於是黃冷冷地盤問道。
“喂——”
“應該很開心吧。因為對手隻不過是普通的人類,所以你可以炫耀自己的力量。可是,你覺得這種情況可以長久嗎?因為你並不是‘被選中的人’。”
黃的話,讓和麻想起了自己的經曆,還有過去。讓他努力逃避的過去的傷疤再次被揭起,和麻開始激動起來。
“這些事我都明白!”
“——真的嗎?”
毫不畏懼那充滿殺意的視線,黃淡淡地反問道。
“你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如果不是作為術者的話,自己也會是個優秀的人。如果不使用魔術進行戰鬥的話,自己也會是很強大的人。”
“……!”
自己不止一次抱有的思想就這樣被準確地看穿,和麻不禁深深倒吸了一口氣。黃甚至看透出了他的反應,毫不驚訝地輕輕哼之以鼻。
“……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應該說的話已經說了。那就是‘不要迷失自己’。你如果不是術者的話,也就不是戰士,隻不過是個稍微擅長打架的小子而已。所以對於持槍的對手不要再這麼自負了,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可是如果你死了,翠鈴會很傷心的。”
麵對這毫不含蓄的貶斥,當和麻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隻覺得背部不寒而栗。鬧別扭的孩子般的臉,大人的——想變成大人的男人。
“我明白。翠鈴——隻有翠鈴,由我來保護。”
“啊?你說保護?自己都一味地讓人保護,還真敢說呢。”
即使對於這充滿決意的宣言,黃也隻是輕輕地一笑了之。
“如果沒有那個女孩的話,你現在還沉浸在自我憐憫之中吧。不,隻是利用父母的錢揮霍於醉酒之中,說不定已經淪為乞丐了吧?”
“哼——”
自己曾經淪落的醜態都被揭露出來,和麻的臉不由得變得通紅。
黃更加地毫不留情地指責道:
“聽好了,小夥子。我對你並沒有太大的期待,你隻不過是個凡夫俗子,不論你怎麼逞強都不會成為英雄的。不要抱有與你身份不相符的願望,你隻需考慮翠鈴的幸福就可以了,所以,你需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知道。”
和麻一副不滿地撇了撇嘴,點了點頭。
雖然評價毫不留情,可是這確實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因為沒有英雄的資質,因為沒有被選中,所以現在自己仍然在這裏。
“那就算了,我要走了。”
“……啊!”
好像被黃冷冰冰地轟走一樣,和麻無精打采地回去了。
打開門以後,和麻立刻被暖暖的熱氣和喧鬧的嘈雜聲所包圍。
店內已經滿座,大家都在這愉快的嘈雜聲中,回複著一天的疲勞。
她就在他們的中間。手裏的托盤上滿載著酒和料理,在人群之中像遊泳一樣擠來擠去地服侍著。
也許是因為吹進來的寒風讓她覺察到了來客,於是她轉過頭來。
“幾位呀……”
熱情款待的話浯說到一半突然就打住了。臉上一直保持不斷的笑容,變得更加的眩目,更加的充滿光芒——
“歡迎你回來,和麻。”
“我回來了,翠鈴。”
麵對心愛的戀人,和麻也報以滿臉笑容。繼續走近過去,周圍傳來了開玩笑的話語和口哨聲。
可是,所有的這些都是溫暖的,沒有包含一絲的惡意。年輕的戀人們,大家都從心裏祝福他們。
“回來得好晚呢?”
“嗯——啊,有點事。”
說實話——因為太過得意而被說教了一通——這個原因可不想說出來,和麻敷衍道。順便,兩手緊緊摟住了毫無抵抗能力的翠鈴。
——可是,突然被旁邊的人給搶去了。
“嘎!?”
突然被醉客抱住,翠鈴不禁叫了一聲。可是,托盤上玻璃杯裏的卻一滴都沒有灑出來,這種程度的事情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翠鈴~,趕快把那個家夥甩了吧,跟我……”
嘎!
和麻都沒有允許他把話說完,就已經一腳踢在了那個男人的臉上。與其說是踢,不如說是用腳背橫踹過去。即便如此,男人還是流行鼻血倒了下去。
“不要隨便對別人的女人動手動腳。”
和麻俯視著倒下的男人,用中指指著他說道。可惜,自己的後腦也立刻遭到了痛打,同樣趴到了地板上。
“真是的,和麻!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客人呢!”
翠鈴以熟練的動作上完了菜,之後把托盤舉到空中說道。從握盤的方式來看,打擊和麻的部位不是托盤的底部,而是邊緣。
“……難道就可以對我實施暴力了嗎?”
“當然可以,因為你是和麻嘛。”
毫不猶豫的回答。和麻無語,跟剛剛被自己踢倒的男人交換了一下視線,相互苦笑了一下。
“好了,快點起來。我很忙,所以過來幫幫忙。”
“好歹我也是工作一天才回來的吧?”
“那又怎麼樣?我整天都要工作呢。你莫非是想一邊看著我忙碌工作的樣子,一邊悠閑地喝酒吧?”
“抱歉,我馬上就來幫忙。”
和麻完全沒有在舌戰中取勝的自信,所以馬上就徹底投降了。
和麻垂頭喪氣地向著廚房走去,毫無威嚴的樣子,引起了周圍人的陣陣倒彩聲。
“別這麼早就被女人欺壓啊,和麻!”
“少羅嗦!你們這些家夥連欺壓自己的女人都沒機會吧!”
不論是那些喝倒采的人,還是和麻,都一同從心裏笑了出來。
這裏對於和麻來說,是第一次可以讓他心安的溫暖的第二“故鄉”。
他接受了——那種喜悅,是其它的任何事物都無法代替的。
—一不要抱有跟自己身份不相符的願望,隻要腳踏實地地生存下去——。
這是冷靜而透徹的分析,和麻想起了黃的話。
現在終於明白,黃也是在擔心自己。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為什麼要接受流浪的日本人留在自己的身邊呢。
他轉過頭來,翠鈴正不可理解地歪著頭,溫柔地對自己微笑著。
雖然品格有點問題,可是這些客人也都是好人,他們都在溫暖地保護著自己。
(不要緊。)
被溫暖的笑臉所包圍,和麻從心底如此確信。
特別的力量根本不需要。
即使沒有被選中也沒有關係。
普通地,平凡地,可是卻非常幸福地,踏實地——
(我——可以在這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