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還是打開了,那一封母親寄過來的信,它壓在書桌上一晚上,仿佛早就已經在等待著我的檢閱一般,靜靜的躺在那裏。母親的自己早已經沒有當年的娟秀,處處透露出一種蒼老的感覺,“優優:見字如麵。往事已如煙雲,我知道你恨我,但是關於當年發生的種種,我希望你能原諒媽媽,大人們的事情,你不會懂的,過多解釋我也知道,已經挽回不了我和你錯過的那麼多年了。我知道現在你是一個人,這些年我一直都很牽掛你,我對不起你父親,我也永遠不會再回到那個小城……媽媽曾經的過錯,我希望能用以後的時間來彌補,我現在的生活已經很穩定了,我跟的那個男人待我一直很好,我也跟他提過,希望你能搬來跟我們一起住……你父親的死,希望你不要太傷心,現在回憶當年跟你父親的點點滴滴,媽媽心裏也是越發的感慨,但是我已經有了現在的家,沒辦法再去思念,人死不能複生,媽媽希望你能堅強……優優,無論如何,媽媽還是希望你來跟我一起住,我會帶你很好的……”
幾天過後,我將客棧托付給雲哥哥照看,告別了他和莫姨。莫姨拉著我的手一直將我送到火車上,祝福我一定要路上小心,雲哥哥看著我,有幾次的想要跟我說上幾句話,但是花大奧嘴邊又變成了沉默。最後,他將我的行李搬上了火車,看著我找到自己位置坐好之後,轉身下車的那一刻,他對我說,“有什麼事情,就給我打電話,我一直都在”……
火車“轟隆隆”的往前開,我坐在車上靠窗邊的位置,身子靠著座椅,看著窗外熟悉的一切,漸漸的理我遠去。其實,本不想出行,但是就僅當做完成父親的一個心願,去看看她吧。火車要行駛將近三十多個小時才能抵達目的地,照著母親留下來的地址,我要去的是北京,那個我已經有些漸漸忘記的城市。硬座車廂裏空間是狹窄的,有限的空間限製了人的自由行動,索性我本就不愛動,就這麼坐著,倒也可以省出許多時間來思考默寫東西。大概我是容易困的,在這樣的環境裏,我的眼皮也撐不住了,漸漸的閉了下去……
在母親走後的很多年裏,父親和我已經習慣於在沉默中進行我們的生活,曾幾何時,一貫嚴厲卻又充滿樂趣的父親,現在已經完全拋卻了他曾經的特質,他時常就像一尊雕塑一樣,坐在樹下,一杯苦丁茶,偶爾夏天增加的一把蒲扇,就常常的這樣坐著,長長的不說一句話,隻是無神的望著門外……我常常的躲在門後麵,透過門縫看著父親。這樣長久的生活中,我是不敢出現在父親麵前的,有一種隔閡間隔了我們的距離,我懼怕他的沉默,生出的恐懼占據在心裏,我怕他不知何時會爆發出憤怒。在確定了父親的這樣的狀態不會再發生變化的時候,我就會偷偷的跑出去,一路奔跑到河邊。我已經學會跟其他小孩一起玩了,像所有那個年紀的孩童一樣,爬樹、下河,我竭盡自己所有的精力去玩,盡管是個女孩,但是卻往往表現出比所有的男孩都野蠻的氣質,我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去做那些男孩的事情,隻是每次這樣帶著一身的髒衣服和滿臉的疲憊回家的時候,看見父親那明顯生氣的臉,心裏都有一絲的高興。
現在想來,大概當時覺得也隻有這樣的方式,才能吸引到父親的注意罷了。
當我六歲的時候,父親把我送進了學校。報名的時候,老師聽著我的名字,看著我,笑嘻嘻的問,“你叫什麼名字呀”,我看著這個陌生的朝我微笑的老師,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回過頭,望了望父親,他對著老師說,“她叫白小優”。老師聽了父親的話,仍舊滿臉笑容的看著我,“小優,能告訴老師,你的名字是哪個優字呢?是優秀的優嗎?爸爸媽媽一定很希望小優長大以後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我聽見老師話語中的“媽媽”兩個字,心裏生出許多的不高興,這個老師在我心底的第一印象立刻被打破了,我看著那樣的笑容,覺得似乎充滿著諷刺,“我叫白小憂,憂愁的憂”,不知怎麼的,我對著老師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那位老師頓時愣住了,眼睛看向了父親,父親顯然也沒準備好應付我突然冒出的話,那一刻,他也是站在那裏,眉頭皺起,像在思考什麼……片刻的靜默過後,老師讓父親在門口等待,就將我將我帶進了教室……
第一次,我被放在一個滿是規矩的世界,當著這個世界的規矩的執行者,十分叛逆的將自己的名字改了,不顧當時父親的存在,我想,在老師的眼睛裏,我一定糟糕透了,在父親的眼裏,一定對我更加的失望了。我局促不安的坐在教室的最後麵,看著窗外父親和老師的交談,呆呆的注視他們,妄圖從那一張一合的嘴裏得到些什麼訊息。周圍的一切,於我而言,無疑是陌生的,盡管有很多同齡人在一起,可是一整天坐在板凳上動彈不得的感覺,讓我心裏感到焦急,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真的是很無助,我好希望父親能夠進來帶我離開。可是,父親在跟老師交談了幾句後,卻不曾再看過我一眼,就走掉了。那一刻,我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