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2 / 3)

初秋的陽光明澈通透,燥熱中已有一絲清涼。安城踩著梧桐樹葉的影子,陪著母親走著林蔭小道上,在顧嵐試圖攔下一輛出租車之前,輕輕出聲:

“媽,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你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我不放心。”

“天氣這麼好,不想辜負了。”安城眯起眼,仰頭看著被密密匝匝的枝葉半遮住的湛藍色天空,斑駁的陽光映照在他線條柔和而憂鬱的側臉上,也許是光影的錯覺,顧嵐覺得兒子仿佛恢複了一點從前的明朗。

作為母親的心一下子被抽緊了,顧嵐微微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至始至終,是她想著要報仇報仇,將仇恨的重擔拚命加負於兒子身上。可有一點,最重要的一點卻被她忽略了,自此以後,除了醉酒後的癲狂,日複一日的頹廢消沉和自我毀滅,就再也沒看見兒子真正的笑過鬧過,甚至是哭過。

顧嵐喉間一哽,點了點頭,坐上了出租車:“早點回來,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安城勾了勾唇角,向母親揮了揮手,當出租車隻剩下一條直線時,他倏地掉轉身大步向前方走去,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或許是長久沒有劇烈運動和缺乏營養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虛弱,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沿著額頭滑落,唯有那琥珀般剔透的雙眸依然閃著奇異而熾熱的光。

快了,快了,到了,到了……當目光觸及那扇外形華美的鐵門時,安城的腳步才停了下來,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汗水早已經濕透了衣衫,喘息著甚至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沐華、木木、我的小木木,安城反複呢喃著這個名字,讓這個名字如同空穀回音一般連綿不絕地在耳邊回放,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舒緩橫亙於心的深深的思念。

思念如同是一條長河,在這片孤寂的黑色水域裏,隻有沐華的影子如同長長的水草般溫柔的環繞在他的腳踝,伴他前行。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多久,要耗盡多少力氣才能走到盡頭。記憶中她瑰麗的容貌動人的笑顏已無法緩解他苦悶到極點的心,無法遏製的想見到她的衝動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安城沒辦法讓自己平靜,他想大哭大笑大吼,所有的聲音卻梗在喉間,消弭於無形,隻剩下眼底片刻的模糊,被痛苦擰幹了貧乏已久的感情,就這麼被淚水潤澤得發亮。其實他不在乎沐天究竟是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隻是想一切歸於平靜,隻是想讓她得到本該擁有的東西,隻要她能幸福,從此一切圓滿。

安城在沐宅對麵的轉角站著,他知道沐華不一定會出現,可他不在乎,隻有今天,這個暫時擺脫母親和過去的今天,他會像很久以前那個為她守候的少年一樣,用一生來賭,賭他還有沒有再見她一次的可能,哪怕隻有一個照麵的瞬間。

時間、空氣、水、陽光和行走於光合作用下的路人仿佛在安城漫長的等待中緩慢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日暮西垂,晚風習習,穿過陣陣綠意,吹幹了安城身上的最後一滴汗水。

不管安城多麼地不願意,轉眼間,天色還是暗沉了下來,就像是沒有人能阻止希望漸漸地變成絕望。雙腿已經近乎麻木了,他軟軟的靠著牆,擱在口袋裏的手機不知何時就震動個不停,可他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透過乍然亮起的路燈,他近乎幹涸的視線裏隻剩下那扇不知何時才能開啟的大門。

這世上,如果真的有四大皆空,那麼又何必有開始,中間和結局。從最初見麵時兩個你追我趕的小包子,到青春年少情竇初開的你儂我儂,從私奔時的不顧一切,再到知道真相時的晴天霹靂愛恨兩難,生命就像一本小說一般按著時間順序一頁頁的揭過,無法狂奔,無法跳開,那些美好的燦爛的悲哀的黑暗的,全憑命運揮毫潑墨,濃描重彩,任你再怎麼掙紮也無力回天,過去的如同逝去的流水般再也回不來了。

沐華不知道為什麼,從下午開始心裏就有一種忐忑不安,那種似乎稍不留意就要失去什麼的感覺,她站在客廳的落地窗邊,看著窗外漸深漸濃的夜色,都快九點了,丁默遠還沒有回來,打他手機關機,辦公室電話和秘書的電話也無人接聽,這讓她越發的心煩意亂。

“小姐,沐先生還沒有回來,要不您先吃晚餐吧?”

“不,我再等等。”

沐華對李媽微微一笑,心裏卻更加不安了。她深呼了一口氣,索性帶著手機走出客廳,去花園裏透透氣。

已是秋天,晚風不時夾帶著落葉飄落而下,雖然天天有人打掃,沿著小徑,薄拖鞋下依然不知碾碎了多少花瓣。她心不在焉的在花園裏轉了兩圈,幾乎每隔一分鍾都著急地看一下手機屏幕,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沐華眼睛微微一亮,七上八下的心在瞬間安定下來,她幾乎立刻奔了過去。

隔著車窗,丁默遠看見飛奔而來的沐華,微微一怔,急忙停了車,打開車門,大步走下來:

“怎麼了?”

“你怎麼才回來?打你電話也關機!”

丁先生勾了勾唇,揉了揉丁太太的腦袋,滿意的看著她的頭發比在草叢裏打滾的愛麗絲還要亂糟糟的模樣:

“高架道堵車,手機正好沒電了,我真高興……”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丁太太白了一眼丁先生,

“你會擔心我了。”

丁太太傲嬌的一轉身,依然留個丁先生一個背影,唯有雪白的耳垂泛著薄薄的紅色,借著黑夜的掩護,逃脫了所有人的眼睛。

沒有人知道,就在不遠處,有一雙深情的目光正靜靜凝望著她,雖然隻有短暫的一瞬,卻仿佛要將她刻在自己的腦子裏,烙在心上,至死方休。眨眼間,飄逸的長發,裸色長裙的已飄然遠去,消失在花園深處,隨著緩緩閉合的大門再無蹤跡。

安城笑了,時光匆匆,人生匆匆,能夠截取這一刻的剪影,已然足夠。

這是一幕隻屬於他和她的結局,沒人知曉,唯有天地可鑒。

雖然聽不清她的聲音,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從她飄逸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的那一刻開始,空氣中仿佛飄來了熟悉而濃鬱的香水味道,他感受到了她的幸福,這是從幼時起兩人漫長的相處過程所造就的感應,安城堅信沒有第二個男人會像他那般地了解沐華,因為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完全投影在他的記憶裏,她是他的肋骨,是他的心跳。